“皇帝来此,所为何事?”太后目光如炬,略有些浑浊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是简单的发问,字字句句却像敲打在魂魄上。
谢欢鸾再次起身,跪在太后面前,双手扶在她膝头,仰面一双圆眼紧盯面前的人,似乎是他狠狠捏在手心的救命稻草。
“母后,西晋苦奸邪当道久矣,若再任由此佞臣胡作非为祸乱朝纲,恐国之不国啊!朕欲除之,可朕根基尚浅,难以与之抗衡,还望母后能助儿子一臂之力。”
手中念珠轻转,冷笑一声,道:“奸邪当道久矣?哼,哀家瞧着你们父子倒是乐在其中!”
“母亲!您冤枉儿子了!”他双膝往后退了两步,重重地给高座上的老妪磕了个响头,而后才直起身,眼眶通红,一张嘴,声音抖得不像话。
“儿臣知道,自己并不是个中用的。皇兄们的事,儿臣虽心痛也无计可施。可那阉人正是拿准了儿臣这样软弱无能的性子,才将儿臣推到这位子……您知道么,落在他手里,儿臣、儿臣……”
话说不下去,谢欢鸾伏在太后脚边痛苦喘息。半晌,带着檀香的手,颤抖地抚在他发顶,轻柔地像是个错觉。
满脸的泪水、苦涩的神情,到底让太后心软,她哀叹一声,怜悯道:“起来吧,哀家知道,不怪你。”
“不怪你,所有的一切,皆因你父皇而起。如今他驾鹤西行、撒手人寰,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叫你收拾,着实是,苦了你……”
太后出身戚家,西晋朝谁人不知,戚家世代忠良,辅佐帝王守护江山。
到她这一代,祖父为正一品帝王师,父亲为内阁大学士,弟弟是京城总都督。而她,戚凤心,这样昭然若揭的名字,似是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要走一条万人之上的路。
可自古帝王多猜忌,戚家权势太过显赫,自然会招来忌妒与陷害。先帝听信谗言,要对戚家下手,若不是她提前得了消息,书信一封,让父亲告病辞官、弟弟自请离京,又修佛堂,将皇后实权拱手相让,恐怕不久之后,等来的就是戚家倾覆的消息。
更可恨的是那阉人贺澜,不知是学了什么媚上祸主的邪术,竟能将皇帝哄得日渐荒淫、不问朝政,那奸邪投其所好,又寻了许多会歪门邪道的术士,引得皇帝从此一心想要炼丹求仙,妄图长生不老。
先帝在册的儿子有十三人,活到成年的,也有九人。
而他有意立惠妃之子六皇子为太子,而非皇后所出的三皇子。但自古储君之位非嫡子不可,朝堂上反对声浪高涨,先帝不悦,此事愈加迟迟不决。
加之贺澜屡次进言称皇帝龙体康健,立储之事不必操之过急,使得皇子间的争斗愈演愈烈,互相残害。
而突有一日,皇帝服了妖道所炼仙丹,未出三日便爆体而亡,更是激化了皇子们之间对帝位的争夺。
帝位空缺,本在暗中较量的皇子,也不再躲闪。短短月余,便死的死,残的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贺澜将剩下的伤残皇子囚禁、流放,亲手将他挑选的十三皇子谢欢鸾送上高位,才止息了这场斗争。
可这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谢欢鸾性子软,无意皇位,更没有人脉根基,自他上位,明眼人都知道,他这个牵线傀儡身后,操控者正是贺澜。
无人生还的夺嫡之争,贺澜竟成了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阉人把持朝纲,阉党横行专权。忠臣被错杀流放,帝王被圈进孤岛。
在这样的困境中,想要除掉贺澜和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党羽,正如要剜去深扎进皮肉里的蛆虫,谈何容易?
“母后,戚家世代为西晋立下汗马功劳,儿臣不敢奢望戚家襄助,只愿能在关键时刻给予儿臣一些指引和支持。”
“此路荆棘遍布,儿臣早已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只求母后,在儿臣身死之后,能替西晋,替天下百姓,重新挑选一位明君!”
这话说得极重,太后再坐不住,哗地一声,手中的佛珠被扯断,崩裂开来,散落一地。
宫女生的皇子,未读过几年书,却有如此心性。叫她想起折在夺嫡争斗里的皇儿,胸中哀恸被勾起,跟着皇帝一同垂下泪来。
三皇子谢泓逸,皇后嫡出的皇子。从小按储君培养,读书骑射,治国用贤,样样功夫不落下。却卷入手足相杀、兄弟反目的阴谋中,被权势蒙蔽双眼,最终惨死他乡,为他人做嫁衣了。
“罢了,你既开口,又晓以大义,哀家哪还有拒绝的道理?”她抹掉脸颊的泪,走到佛像前,点燃一炷香,虔诚一拜,将那香插进香炉,再回身时,似有熊熊烈火,重新燃起。
“如此,母后便是答应了?!”
说动了!谢欢鸾大喜,起身又想跪谢,却被太后扶住臂弯,阻止了。
“别高兴的太早,哀家远离是非许久,且年事已高,只能暗中替你寻些没被阉人侵蚀之良臣,至于其他,还需你自己经营。”
“至于戚氏……”她话音一顿,露出个慈爱的笑容,“就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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