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明天就要去了,但,但我还是不敢相信,那可是姜相,是大司徒啊!怎么会忽然要见咱们儿子呢!况且,大司徒如何就得知,咱们夫妻入京,会带着阿白?你不知那宦官来传话时,我整个人都傻掉了,唉,连茶都忘了给那位公公上一杯。”很是懊悔。
李小白就听自家爹好声好气道:“你忘记了?大司徒年少时师从袁李二位仙师。少时向来以占侯指谜,料事如神著称。也就这些年,能叫她起卦的人与事越来越少了,才逐渐少人提起。”李大郎是县里专管县志并收录整理朝廷邸报的,满县里,没有人比他爹更了解遥远的京城和朝廷要员。
不过,李小白知道,他娘的官位比爹还高一点——因他见过阿翁骂他爹没出息,咋的在衙门里还比不过自家媳妇儿。
他爹也只脾气很好地笑。
正如现在,温声细语哄媳妇:“所以大司徒有什么算不到的呢?既然召见,必是咱们儿子的大造化。你明儿还要陪儿子去相府,还不快睡,总不好带着两块眼底乌青去见大司徒。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然后娘亲声音复响起:“你说,大司徒怎么会忽然要见咱们儿子呢?”
外头陪着妻子熬夜的李大郎:……我累了,我真的累了,这样车轱辘的对话,已经发生了八百遍了。
从早起有宦官到这官舍来传话,一直到现在,妻子几乎只会说这些话啦!
“娘。”
夫妻俩转过头,看到棉布帘后面钻出来的小脑袋。
周氏连忙起身走过去,把儿子抱在怀里,又把搭在椅背上的棉褂子给儿子披上:“你这不省心的小祖宗,就这样穿着单衣在屋里钻来钻去?夜里冷,仔细冻坏了你!”
见儿子乌溜溜的眼睛,周氏又忍不住对着脑门亲了两下。
跟丈夫说车轱辘话,正是因为她满心激动与骄傲:那位位极人臣权倾天下的姜大司徒,竟然点名要见自己儿子!以她的神机莫测,相人如神,想必是儿子颇有神异!
她儿子将来说不准有大出息呢。
周氏把儿子抱过来,又重新嘱咐他,明儿见了大司徒该怎么行礼问好。
这样的话,李小白今天也听了八百遍啦!
于是他开起了小差,把头转来转去,结果,就从开着透气的小半扇窗子看到——
“娘!白玉盘!娘屋里的白玉盘挂在天上。”
周氏这才停下嘱咐,忍不住失笑:这孩子被乳娘照顾的太精细了,夜里从来都是守的牢牢地,起夜也不让他出门,生怕小孩子被黑乎乎的夜色吓掉了魂。
以至于儿子快三岁了,竟然是第一次见到明月。
她让丈夫过去把窗子再推开些,然后道:“这是月亮。”
李小白出神望着月亮:这就是他学过的‘月’吗?很像白玉盘,但又比白玉盘更加皎洁!
他不要娘亲抱了,挣扎着来到地上,想跑去窗前,更近地看月亮。
结果被娘拎住了领子。
“不行!夜里冷,不能跑去窗口吹风。”
李小白伸出小手,努力抗争:“要,要……”
被周氏无情镇压:“要个大头!”
说完直接抱起儿子,不顾蹬腿挥手的反抗,把李小白塞回被子里不许他出来了:“好孩子,快点闭上眼睡觉,明儿是决不能起晚的。”
李小白只好闭上眼。
但心里还在想着方才见到的月亮。又想到喜欢摇头晃脑吟诗的二叔,一会儿感花,一会儿对鱼的,都能念上两句。
李小白想:那我以后,要给月亮写诗,写好多好多……
他睡着了。
次日清晨,周氏坐在租用的官舍马车上,心神不定。
夫君以为她是害怕见权倾天下的大司徒,其实,周氏心内,激动更多些。
她要见到大司徒了!她想,天下所有女官,要有机会见到大司徒,都会激动的!
周氏兀自心潮澎湃,李小白则坐在马车上向外看。
“娘亲,那是什么?”
周氏回神,顺着儿子的小手看去。
只见街上行马道,一个骑着马的女子缓缓行过。只见她头上戴着斗笠似的帽子,垂下来纱织物,将面容挡住了绝大部分。
“这是幂篱。”
李小白点头:“这就是幂篱啊?”
他听阿翁说过这种幂篱。
阿翁是用怀念的语气说的:想当年他年轻的时候,官宦人家夫人与小娘子出门,都可讲究,一定要带着幂篱,免得外人窥视了去。可惜如今再没有如此守礼的古风了,女子们甭管有没有出嫁,竟然都大大方方的出门行走,别说幂篱,连个遮面的扇子也不带,真是,唉,真是没眼看啊!
周氏也有点稀奇:这会子出门还带幂篱的女子,多半是从偏远之地来的,家中还未改数十年前的旧俗。
可,若是少见的旧式人家,也不该穿跟自己一样的轻便女服,还独自骑马。
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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