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地板上吱吱呀呀的脚步声穿过前堂的屏风、庭院的白梅、回廊的雕画。院中有夜枭啼, 似是闻得召唤, 崔敬忽然抬起头,细细听着有如呜咽的叫声。最终脚步声再次响起,与内室的珠帘合映, 化作一片静谧。
居室内,侍婢已奉上茶点, 正坐于主人位的乃是薛琬。崔谅入都后,薛琬仍任大长秋, 他也是为数不多可以居住在自己宅邸的官员之一。然而即便如此,由于薛家仍担任着运输粮草的重任, 崔谅也派重兵入驻薛琬的府邸,监察与扣质之意兼具。
崔敬此次前来仍为催促粮草。虽然陈霆的弟弟陈震已返回荆州运筹粮草一事, 但是荆州送往长安多走武关, 这条陆路与山路构成的粮道实在太过靡费。他不得不倚仗薛琬这一条补给线。
如今王子卿等人从洛阳出发西进,渤海王元洸提前驻扎于河水畔的金墉城,将河东送输长安这条水道完全控扼住了。如今渤海王麾下实力派是以河东豪族薛氏为主, 而王叡虽然为国相,但是带兵不多,实力上与本土派无法抗衡。此外, 崔氏族人在渤海王处也有所渗透, 只不过此次没有随行。
这一行人一路浩浩荡荡开向函谷关,打的是“勤王”的旗号, 但这个旗号却颇为暧昧。如果以长安的崔谅的角度来看,元丕、陆归等人未受诏或矫诏南下攻打长安,本质上与崔谅当年杀入长安无异,那么渤海王自然能以浇灭这股力量为由,打出勤王的口号。但如果这一批人都是冲着长安来的,那么情况不可谓不危急。
崔敬此次前来除了催促粮草之外,也是想经由此事探一探薛家是否有异动。
薛琬夜间听闻城东城北俱有攻城的声音,不过片刻,崔敬便携亲卫到达府邸,致使府上多骚乱。薛琬也曾目睹崔谅进京那一日,城郭内外诸多乱象,世家门庭鲜血横流,心中到底难以淡然,遂请求道:“久仰崔小将军治军严明,小将军带兵进驻我家,我等幸得庇护,只是妻子抱恙,还望能得宽容善待。”
崔敬道:“大长秋勿忧,如今城北城东虽有乱象,但实在不足为道,我等进驻也是为防止万一,护得大长秋一家人周全,绝不会侵扰尊夫人。只是如今城中粮草有些吃紧,不知河东粮道可否通畅?”
薛琬听明白来意也道:“冬季河水枯涸,大船难走,或有延误,还请崔小将军见谅。”
崔敬自小跟随父亲长大,军中三教九流颇多,他也非一味良善模样,举止言谈间亦不乏凶恶。因此他父亲才令他拜入中书监王峤门下,学习礼仪文学,如今脾气也是收敛了许多。然而在荆州时,他也没少和这些豪族打交道,自然知晓这些人究竟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所谓冬季河水枯涸在外行人眼中是个理由,但是在他们这些为将多年的眼中却是最拙劣的借口。河水入长安的水道上必经三门峡,中有天门、人门、鬼门三处礁岛。只有在水位低的冬季,这些暗藏在水中的礁石才会浮出水面。因此从东边入长安的粮船在多在冬季枯水期行驶入关。
如果还任由薛琬这样暧昧不清地含糊过去,照这个事态发展,元丕大军都不用围困长安,只要买通了薛家的粮道,就可以直接把自己这帮荆州军饿死在这里。薛琬现在还在自己面前支应,但一旦时机合适,便会回头再去和元丕那帮人谈价格。
崔敬也颇为礼貌地笑了笑:“既然大长秋这么说,我等也不好再叨扰,一会儿便让兵士在长安各家自取自筹。”
去长安各家自取自筹说白了就是把大户家的粮明着抢。诚然这些大户人家会对荆州军不喜,但是这笔账必然会算在他的头上。而这些城里的大户人家哪个不是皇亲国戚,世两千石。薛琬脸色旋即一变,强笑道:“崔小将军这又是何苦,粮草之事应是我家分内,若崔小将军急要,我再写信督促便是。”
说话间,外面响起了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守卫不便打扰屋内二人谈话,只贴着门道:“小将军,中书监王峤在外面求见小将军,说有要事禀报。”
“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崔敬皱了皱眉,而后对薛琬和颜悦色道,“既如此,大长秋这里晚辈也就不再叨扰了。”
薛琬此时连忙满面堆笑,起身道:“小将军哪里的话,我亲自送小将军。”
几人行至门口,果然王峤领部分戍卫等候在薛府的大门前。王峤来得匆忙,虽然冬日却也汗如雨下,先与崔敬、薛琬二人见礼,而后道:“北镇军凶猛,崔丞相出战负伤,如今尚无大碍。”
“父亲负伤了?”崔敬闻言情急问道。
王峤连忙安抚:“不过流矢擦伤,只是为求稳妥,还请崔小将军暂时据守城东,若有非常之时,还需崔小将军压服众将啊。”
崔敬点头喃喃说着明白,随后匆忙向薛琬告别。
薛琬望着远去的一行人,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待回到内室,方吩咐左右道:“劳伯,换衣服,随我入宫。对了,昌盛儿,那个常来我们家讨饭的小孩子,姓杨,明天黎明时分若来,多给他些银钱米粮,嘱咐他这些日子老实呆着别乱跑。”
“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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