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补到一半的长裤拿过来,娘的目光于是钉在她脸上,缝衣针一样又粗又尖利,能扎穿她。
娘的神情是一种平淡的了然,眼角堆的褶子都舒展开。
一切都不消说,当娘的多了解自己女儿。
“过来。”她抖了一下,然后乖乖地走到床边,娘揪住了她的耳朵,狠狠地打了她两个巴掌。
以这两个巴掌为开端,她挨了生平最毒的一顿打。
——牛车追上来,老人的声音嘶嘶的,毒蛇挺身对准猎物的姿态:“丫头,大家都身不由己呀。”
从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禁锢里醒来是一件痛苦的事,白绛锦张嘴,吐出一口血沫,头痛欲裂,他在禾与自己的身体,它们共同组成的囚笼里挣扎着,手用力去推,却落不到实处。
我在哪,好重,好重,什么东西压着我,滚开!他用拳头捶,用双手抓,用牙咬,直到挣扎得没有力气,周围还是很黑,忽然有一只钳子似的东西抓到他的手,他用力拽,拽不动,害怕地用另一只手去扳,在黑漆漆一片里孤立无援。
这钳子松开片刻,下一刻抓住他两只手,他疯狂地往后弓身,双脚踩到一个硬物向后借力,这也挣不开,他感觉眼皮被什么强行扒开了,然后还是一片黑暗,他开始嚎叫,期待喝退辨不出形体的怪物。
“嘘,嘘”,怪物发出声音,“冷静,你很安全。”
一点水液落地的声音,白绛锦想,那是唾液吗?
他于是更剧烈地扭动,喉咙嘶哑:“滚开……滚开……”
他感觉手上的限制松开了,脚往下踏,一步一步往前走,又好像撞上一堵墙,呢喃地说:“好暗啊,看不见。”
一簇火光凭空亮起,越来越大,直到照得他留下眼泪,不自觉眨眼。
他伸手去抹,怎么都抹不干净,一个白花花的影子捋顺了睫毛:“还没醒吗?”
“再打我,我也打你。”
活该,白绛锦气性上头,吃人就该死,他张开眼睛,凶狠地瞪视,目光逐渐聚焦……还是死了算了,他想。
天杀的……
脸上身上手上都粘满乱七八糟浆液的禾垂眼,静静地看着他,这仿佛一种无声的审视,而他手里还揪着禾的头发,一滴成分不明的粘稠水液掉落,砸在他大腿上。
一切都很糟糕,被他弄得衣衫不整的禾,还有光裸的他自己。
他想解释,但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白绛锦有限的人生岁月里,前十九年从来没遇见这种事。
禾不在意的把手往下摆唯一干净的一块揩了揩,火光来自一个悬在空中的冰球,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冰壳使得它的光亮不完全透出,而是有一块一块的花纹与亮度,与月亮表面相似却更有暖意,微黄朦胧的夕阳流淌在屋内。
“醒了就放开,衣服在那边。”联三橱的案顶,叠放整齐的曲裾和铜镜并排放好。
“我……”白绛锦语塞,“你……”
衣服是他自己脱的吗?他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白绛锦问:“你给我脱的吗?”
“嗯。”
禾坦荡得让白绛锦觉得有问题的只有他自己,都是男人,坦诚相见怎么了……他捋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脏污,不会有谁对人一副泥打滚的样子感兴趣。
“劳烦你,把我清理一下好吗?”白绛锦背过身,把头上绑着的丝绦解下,不消片刻,他看了一眼手上,丝绦又是新洁的绿色了。
他的肌肤正在朝禾展露的颜色靠拢,但比禾更有血色,手指好像变长了一些,关节和指尖有轻微的红晕。
把衣物三下五除二套上绑好,白绛锦回头:“可以走吗?”
禾点头,于是他们连夜赶路,河水冲到更低的一段河道发出怒吼,质疑这两个不惧死的小东西,暴雨下得所有动物在夜晚都不轻易露头,他们偏要雨中逆行。
阿姐死了,我也不活了,白绛锦脑袋里,四年满满当当只塞着这一个念头。
他眼皮轻跳,雨珠打得它做一株含羞草,好羡慕又好嫉妒,禾轻而易举救他,又随便地捎带一程,磐霖娘娘,这是您显灵了,还是我死前一梦。
天色有些许亮时,禾忽然说:“我们在原地打转。”
白绛锦眉毛一抖,眼睛有了神采:“鬼打墙?”
禾对他摇头:“不是,是隐龙的手段。”
躲过天道偷灵气,复制现世与其融合,捏造一方世界,不是幻梦且随主人心意变动,复制的东西盖在蓝本上,蓝本不会变,只是原本的位置多出东西,与人的易容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禾要揭一张随时在动的“脸皮”,又务求快速,他不再动用神识做细致的辨别,而是带着白绛锦升空。
“咔”,“碰!”白绛锦目睹着摧枯拉朽的一场毁坏,天河开洪,奔流直下,在禾脚下温驯的水花落到地面群聚,张开了它的爪牙巨口,生造了一条新河道,撕裂的山石草木都伴着白沫子打旋,它们在连日的降雨里吸饱了水,于是就成禾手上一块任意揉搓的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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