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盛美跟在他身边,脸上笑意盈盈,说些体贴话。好歹算是丈母娘,陈鸣羽没表现出一点不满,很有教养地侧耳听着。她说一句他就笑着回复一句。傅江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手里捏着一份报纸,抬眸看着傅止宜。傅止宜望过去,和他视线交错。从很早以前开始,大概早到他说她不是宝贝,而是傅家继承人开始,傅止宜就不再敢直视她的父亲了。可是这一刻,她沉静地、带着微笑地,直视了回去。时隔不知多少年,她又再次对自己的父亲,轻柔地、甜美地笑了一下。傅江的表情愣了一瞬,垂下了眼眸。今天傅柳要搬走了。从这里,搬到两家人为他们准备的新房里,和陈鸣羽、她的未婚夫住到一起。“小宜,你回来了。”男人把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的位置,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很明显。他是很好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今天是傅柳在这个家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可是整个大厅里,不见她的人影。笑着应了一声,傅止宜从沙发边绕过去,故意说话让自己父亲听得清楚。“我姐呢,在后花园吗?我去找她。”余光看到了男人微僵了一瞬的身体。傅止宜移开眼,抬腿往里走。陈鸣羽点头:“小柳说想给向日葵浇浇水,你出去应该就能看到。”女生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好的,谢谢姐夫。”因为季节的改变,花园里的花草都在变,移掉旧的,栽种新的,一推门出去就是草木混杂着泥土的味道。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潦草打理,只有中间的一块向日葵被精心呵护着。女人背对着她,一头长发落在身后,手里提着一个小壶,流出来的水很少,一点一点润湿着向日葵的根部。后花园很安静,开门的动静傅柳一定是听见了的。但她没转身,依旧保持着水流的速度,不紧不慢地动作。傅止宜也没有靠近,她的脚步停在一旁的长椅边,好久之后才坐了下去。“婚期是多久?”她问。“七月二十三。”“还有两个多月,他们就那么着急要你搬过去?”“……”女人沉默几秒,突然停了浇水的动作,转头看着她,眼底压着淡淡的乌青,“总是要搬走的,什么时候不都一样吗?”“我走了,公司你也可以再进去了。傅家,一直都是你的。”傅柳在公司的交接工作也已经做完了,她从傅家带走的东西,只有堆放在大厅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她的话里,有很淡很淡的怨,余下的,是自嘲。其实没有什么不甘的,也没有什么可以埋怨的。老实说,如果不是傅家,或许她到现在还在那个阴暗的出租房,忍受着日复一日的饥饿和辱骂。然后浑浑噩噩成为一个成年人,再遂了钱盛美的意,找个快死的老头嫁了,捞一笔,成为一个寡妇。如果不是傅家,如果不是傅止宜,她这辈子都走不出那个柜子。人不可以贪心。越贪心,就越得不到。
就像傅止宜一样。“是因为我贪心……”傅柳的声音很低很低。因为继承了她母亲的恶劣基因,她骨子里就是贪心的。早该满足的,走到傅止宜身边、能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就该满足的。她们之间隔着一层傅柳解不开的牢笼,可她便要因为贪心去尝试。撞到头破血流却还觉得自己可以,只要坚持就可以的。可是她忘了。那条锁链的尽头是无尽的黑暗,她拽不动,也拿不到那把钥匙。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无用功,捏着一把双刃剑,一边伤着自己,一边伤着傅止宜。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傅柳笑了下说:“傅止宜,我能再贪最后一点心吗?”端坐在长椅上的女生没说话,浅色的瞳孔似乎在凝视她。又似乎只是隔着她,在凝视她背后的向日葵。女人放下水壶,往前迈了两步。“我想听你说一句爱我,然后告诉我,我们永远不可能。”她的眸色反着头顶路灯的光,晃着傅止宜的眼睛。看不清脸。好像突然想起来一些事。一些傅止宜藏在记忆深处,刻意忽视的事。那年闷热的夏天,女生在高考前的十八岁生日那天,在茂盛的梧桐树下,腰间的衬衫随着热风鼓动。短袖下伸直的手臂很白。刘海汗湿得贴在额头上。嗓音很轻,满怀忐忑和期待。她说:“我喜欢你。”那一刻,十六岁的少女突然耳鸣,风吹起了她们头发和裙摆。灼白的日光,掉落的绿叶,身后教学楼里同学们的吵闹声,都远不如女生那双眼眸深刻。那年有些稚嫩天真的眼神,跨越时空和这一刻布满了疲惫讽刺的眼睛交叠在一起。而傅止宜,和那年的少女一样,任由女生的眼神黯淡下去。傅柳笑了,或许是在想当年天真的女生,也在笑此刻自己的贪心。“有时候,我真的挺恨你的。”她往外走,越过女生身边,越过路灯。影子被拉长,有一瞬间将傅止宜笼罩了进去。她转过脸:“我查过陈鸣羽了,他从小到大一直作风一直都很好,即使在远离父母的国外也只是专心学习,没有不正当的关系,也没和其他富家子弟身上的毛病。”女人的背影停顿。“如果你受欺负了,永远不要忘记有我……这个妹妹。”傅止宜似乎听到她笑了一声,低低的,不屑的。是啊,她的未婚夫,自己是比自己清楚得多的。傅柳重新抬起步子。“还有,”傅止宜轻声说,“我爱你。”但女人这次,没再为她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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