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川抬起眼,看向?她:“还?不睡?”
“吵醒你了。”温昭明对着他笑?,“我睡不着。”
宋也川的?手伸向?温昭明的?方向?,轻轻握住:“睡不着在想什么?”
“我想在府上种几棵绿萼梅,我阿姊宫里种了几棵,可好看了。”黑暗中她的?眼珠依然很亮,果?然很清醒的?样子,“还?有我寝舍外头?的?灯柱,还?是宣平年间的?老样子,看着很蠢笨,我想叫人给我改个新?的?。你会不会画图纸,你替我画一个吧!”
她目光炯炯的?,好似很期待的?样子:“你说你会做烫样,手艺这般精巧,你做得一定好看!”她停了停,又?有些如梦初醒的?颓丧:“我忘了,你现在这么忙。”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宋也川露出一个柔和的?笑?,“说来?听听。”
“我喜欢那种六角形雕荷叶的?。”她思索着说,“我还?想在上头?雕几尾锦鲤,灯架里头?要留三个烛台,亮亮堂堂的?才好。”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要求,而后期待又?迟疑地?看着宋也川:“会不会有点难啊。”
“不难的?。”宋也川捏了捏柔软的?掌心,“过几日给你画,好不好?”
“好。”温昭明弯眸,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你真好。”
宋也川牵动起唇角,低声问:“这就好么?”
温昭明点头?。
片刻之后,宋也川说:“若我做了错事呢?”
“什么错事?”温昭明尚在笑?,“背着我去狎妓?”
夜色下,宋也川模糊地?笑?了一下:“自然不是。”
想到温昭明在廊下嫣然一笑?的?样子,宋也川倏尔不想再说下去了。他握着温昭明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睡觉了,昭昭。”
他闭着眼,过了很久,温昭明终于说:“怎样你都是最好的?。”
黑暗中,宋也川缓缓睁开眼睛。
温昭明垂着眼睫,声音也带了几分睡意朦胧,她抬起手在他肩头?安抚般拍了几下:“别怕,也川。在我心里,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夜色浓重,显得人影的?轮廓都渐渐依稀。
宋也川抬起手,替温昭明将被子拉得更高些,她顺势贴过来?,环抱住他的?腰,缩进了他的?怀抱中。
在这下雪的?深夜里,这个温柔的?怀抱成?了宋也川唯一能够取暖的?东西。
他慢慢回抱住她,将自己的?脸贴在她柔软的?发间。
宋也川去琉璃厂的时间比过去要少了许多。
京城中认识他、知道他的人越来越多, 每次被人认出总要花上许多时间和人客套寒暄,相比于过去,他已经能从容应对一二了, 可他心里依然不大喜欢这些虚与委蛇,平日里若是想买些书稿,都会吩咐给?下人去买。
腊月二十八,为了给?温昭明画草稿, 他下值之后刻意去了一趟琉璃厂。他官服外头穿了氅衣,又?将官帽换做自己平日里戴的奓檐帽。今日清晨时雪才停, 化雪的日子总要比平日还要更冷些。官靴踩进雪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琉璃厂的人比过去要少上许多, 宋也川从旧日常去的徽春堂中买了两本园林杂记。付了钱走出书舍,走过琉璃厂两条街交汇之处的空地上,一个乞丐正?缩在墙根底下看着他。
今日天寒地冻, 寻常乞讨的人都找暖和的地方取暖去了,唯独这人裹着破席子, 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他胡子拉碴, 头发?乱若蓬草, 可唯独那双眼?睛很亮, 看着有些熟悉。
宋也川走到了他面前,从怀中掏出买书找回的几枚铜钱放在那乞丐的面前。
那乞丐不接钱,仍旧盯着他看。
宋也川走出五六步远,猛地顿住了脚步,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满眼?震惊。
宋也川想说话,那人却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他装模作样?地收起地上的钱, 摇摇晃晃地向城外的方向走,宋也川这才看清,这人身上满是新旧伤痕,脚下只剩了一只鞋,还跛了一只脚。
宋也川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直到那人走进了城边的城隍庙里。
泥身木塑的菩萨身上的金漆早就剥落,四面漏风的破庙缩了不少的人,看样?子都是城中无家可归的乞丐。那人走到一个角落处蜷缩起来,好像在睡觉。
这座庙早就没了香火,里头散发?出难闻的恶臭,宋也川走进来时里面的乞丐都昏沉着,没有人注意到他。宋也川径直走到了那人面前,那人不睁眼?,好似已经睡熟了。
宋也川静静地打?量着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
一年多的光景,他早已变了模样?,皮肤黑得发?亮,也蓄起了胡须。看上去像是个而立之年的男子。他身上有很多伤,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几乎不能蔽体。
他蹲下来轻声叫他的名字:“顾安。”
顾安像是没听见,藏在袖中的食指不露痕迹地指了指宋也川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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