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川吃过午饭便没见过张淮序。等到了未时末,找了个时间问了一句:“张御史?怎么不见人了。”
那人听宋也川做此问,倒也不拿他当外人,缩在一旁同他小?声说:“别提了,是刑部那边过来?提的?人。说他犯了朋比罔上的?罪名,要去审讯呢。”
宋也川听闻此言猛地?站起身往外走,那人追上来?:“宋御史?要去哪?”
此刻乱蓬飞雪宛若芦花般纷纷扬扬,很快就粘在了宋也川的?官服上。
他说:“我要去刑部。”
那人吃了一惊:“御史?大人以为?,程中丞不知道此事吗?这种事,您就算去一百回也没用。”
“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奉敕审录提人本就是情理之中。”宋也川目光清冷,“你且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他步子走得急,出门?也没有打?伞,头?上的?官帽上很快落了一层雪。
刑部衙门?外本就冷清,宋也川走上前问门?口?的?司门?郎中:“今日提来?的?都察院张御史?,如今在何处?”
司门?郎中扫了一眼宋也川脸上的?刺字,轻慢一笑?:“原来?是宋御史?。今天咱们这没去拿人。”
白雪纷飞,落在檐上,天地?渐渐成?了白茫茫一片。
宋也川转身便走,司门?郎中喊了一句:“宋御史?去哪?”
“诏狱。”宋也川低声说。
他的?嗓音很轻,散落在四散的?潇潇风雪之中。
刑部早就不是当年的?刑部了,宋也川猜到了,却依然不愿意去相信。
新?任镇抚司指挥使名叫钱宗。
见宋也川冒雪前来?,似是不觉意外。
“我要见张淮序。”宋也川说。
钱宗站在廊庑下头?掖着手,他说:“他犯了错,里头?正在盘问。若是无罪很快便能开释出去。”
宋也川模糊地?一笑?:“还?没听说过谁能活着从里头?出来?。”
钱宗冷淡道:“宋御史?还?能算一个。”
宋也川谙熟诏狱里不成?文的?规定,冷静道:“不过是为?钱财,不要为?了金银伤了人命。”
钱宗说:“若是旁人,金银倒是不妨事。但张御史?不是旁人,多少银子都不够。”
宋也川懂了,他们要的?只是张淮序的?命。
立在纷纷扬扬的?雪夜里,宋也川沉默良久,过了一会,他说:“我能去看看他么?”
钱宗招来?一个人问了两?句,指着他说:“你跟他进去,一刻钟。”
诏狱这个地?方,宋也川熟悉得近乎能闭着眼走下去。
潮湿、腥臭、虫鼠横行。
那人把地?上的?那个人翻过身来?,宋也川看清了他的?脸。
他还?穿着官服,此刻已经鲜血淋漓。
张淮序的?眼睛大张着,艰难地?喘息,看到宋也川,他的?目光停在了他的?脸上。
他受了一轮刑,眼里还?迷茫着,他艰难地?对着宋也川伸出手:“也川,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宋也川走到了他旁边,蹲下来?:“你没做错。”
张淮序松了一口?气:“那我为?什么会在这?”
宋也川说:“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
张淮序咧开嘴笑?了一下,宋也川知道他没有相信自己的?话。
领路的?人抖了抖手上的?链子,不耐烦地?催促:“到时辰了,走吧。”
出了这间牢房,还?没走到诏狱门?口?,宋也川从怀里掏出了荷包,他垂着眼递给那个人:“先暂时留他一命吧。”
那人收了钱,没说话。
走出了诏狱腥臭阴冷的?牢房,飞絮濛濛,骤然冷冽的?空气让人觉得呼吸都越发艰涩起来?。
钱宗对宋也川说:“看过了?既然看过了,就该守好自己的?嘴,往后不要干不该干的?事。”
回到都察院衙门?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收拾张淮序的?东西,不过是另找了一个装旧物的?箱奁,把他的?旧衣和用过的?笔墨纸砚一并?乱哄哄的?丢进去。
人命危浅,朝不虑夕。
哪有时间替别人难过呢。
所有人都似蚊虫振翅一般低声交谈着什么,宋也川坐回桌前,摊开宣纸,笔尾生风。写完一封信,他叫了内侍嘱咐了两?句,送了出去。孤灯照着他枯瘦的?手指,宋也川平静地?喝了一口?水。
雪下到黄昏时还?没停,蓬乱地?四处纷飞。外头?有人来?报说,张御史?被开释了。
宛若烈火烹油,骤然惊起无数波澜。
宋也川握着自己的?笔,目光飘向?窗外。
在鹅毛般飘飘荡荡的?雪片中,煌煌宫掖都显得如此依稀。
比起修国史?那几年,宋也川倏尔意识到自己的?改变。
建业四年,也是一个雪天,他埋首于书本之间恰好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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