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世间有明灯若法王,某怎会误入贼门?”
张易之听而不闻,跟武三思错头商量了两句。
武三思便又转向王居士,“外头凉,你叫他们都进来罢。”
王居士如释重负,拄着拐,一瘸一拐走到廊下,听背后乐声再起,法王扬声大笑,方擦了擦冷汗。廊下蹲着个力夫,头上裹块湿抹布,北市摊贩忙不过来的打扮,见他出来,警醒地提眸等唤,直到他摆摆手才又蹲下了。
天上一弯细金钩,大半隐在乌浓云海,只露出个菱角尖儿。
当初明明已经富贵无双,不知怎的,又异想天开,非要求个皇商的身份,经高人指点,寻常路子走不通,唯有贴着宫廷里的能人方可行,可是府监与颜夫人万万巴结不上,便想结交六局尚宫,或是韦七姨,兴许也能成事。
所以置办了这庄子,又买下清化坊宅院,重金装饰打造,修竹凉亭,流觞机关,奇花异草繁茂……要不是日夜殚精竭虑操劳,又怎会地动之时呆怔当地,逃不出去?
终究是一场空罢了。
他憾然摇头,自把院落献给白衣长发会使用,便面目全非,拔尽了植被,剩下光秃秃的青石板,百来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也光头,也穿白袈裟,默契地贴墙站着,一排压着一排,密密站了五六排,前后呼吸相闻,却一动不动,伴着风声竹叶沙沙,像石雕死物。
方才在屋里,法王没叫他露出马脚,但看到这群孩子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不安不知从何而来,攥住了王居士的心脏。
他咬咬牙,提声叫道,“你来,跟我进去铲香灰。”
力夫忙答应了,就跟在小和尚身后鱼贯进去。
那白无常很警醒,目光扫过来便问,“这位是——”
王居士往常做生意,很有些装模作样的本事,忙挡在前头。
“法王容禀,他跟小的一道在太原寺挂单,极虔诚的,力气也大。”
压声补充,“在京没有家累,叫干什么都成。”
张易之没在意,武三思打量两遍,撤开了眼。
当年讲经,他便嫌法藏那副鹰钩鼻子太突兀,拴个绳儿能牵起来走,不过神都胡人多,而且法藏来之前,痛下决心绞了养了好久的眉毛,拿笔往上挑,又拿泥灰在脖子上加了几个痦子,低眉臊眼跟在人身后,简直改头换面。
“先把香火点起来罢——”武三思吩咐。
王居士高声应是。
两人合抱的大铜鼎,比他肩还高,火烛烧的勤,里外凝结了大坨黄澄澄的蜡油,他是熟手,踩个脚踏,提起铁铲捣香灰,残疾之人乏力,使劲攘两把,差点整个人栽进去。
王居士霍了声,下地换人。
法藏轮上去,他会使巧劲儿,先把香灰搯出来铺在黄表纸上,拿预备好的细网来回筛,再小心倒回大鼎,整平压实,然后才把拔出来的香插回去。
忙活了好一会儿,那边歌舞继续,法藏闻着酒香,肚里骂娘。
自玄奘西行取经以来,梵文翻译的真经大量问世,胡编乱造的伪经也大行其道,许多偏狭州府打着佛祖旗号招摇撞骗,竟有伪经受众更多的情况,譬如这白衣长发会,自称供奉弥勒,办法会公然以醇酒美女招揽,便是邪门歪道。
一时整理完毕,武三思叫舞姬乐手并法藏皆退下。
王居士动手关门闭户,点燃鼎中火焰,再去灭灯。
法藏藏在廊下灌木丛,扒着窗缝往里偷看。
夜深人静,光线一黯,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只凭鼎中窜跳的火光,人人半边面孔藏在暗影里,习惯了喧闹的耳朵仿佛幻听,反复听见婴儿凄厉的啼哭。法藏极力运目,这帮人许是长久素食,又常挨打,瘦且眼眶下陷,一道道倾斜的长影投在地上,似枪尖密集。
武三思起身离座,抓起禅杖大步走进人群。
法藏大惊,法门寺集举国之力仿制,不过三枚影骨而已,而十二环禅杖常年隐于地宫,世人难能一见,安乐郡主怎么打造出一模一样的?人影密密匝匝,扰得禅杖上忽明忽暗,看不清细节,大体上极之相似,手艺真不错。
武三思的长袍款式复杂,领口袖口纹理繁复,后襟极长,一路拖扫过去,挤挤挨挨的小和尚犹如海水,起伏着为他让道,王居士跌跌撞撞跟在后面,两手捧着厚厚的大摞经文,卷轴佛像,最上头还压着两件青铜小像。
及至铜鼎,武三思回身顿首,向诸人示意。
白衣宾客怒目肃然,纷纷砸碎酒盏,从怀中掏出含苞荷花,双手合十夹住花茎,默默念诵,小和尚另有一套固定动作,全部盘腿坐下,将及成人大腿高度,火光照亮他们趣青的头顶和木然的神情,更像庙里常见的石雕僧了。
法藏看得目瞪口呆。
簧夜聚众,在两京是大忌讳,金吾卫逮住当场可杀,可他们每月在此召开法会,火烛明晃晃隔街可见,却从来无人查问,他满头冷汗,半晌想起来,洛阳令就是他们一丘之貉,自是做了安排。
张易之听武三思吹嘘年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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