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首诗,就送给刘指挥使你了。”
欧阳宰执卷起这幅字,递给了刘指挥使。
“谢欧阳大人。”
刘指挥使怔了一下,接过了字卷。
内阁首辅欧阳叔达,不仅在朝堂上做到了文官第一,在文坛上,亦是赫赫有名的大文豪。他的字,一字千金。
慕名求欧阳叔达字作的人,不可胜数。
只不过作为宰辅,欧阳叔达懂得避讳,一直很少送人字画。
然而——
今日,刘指挥使却不想接这幅字卷。
倒不是因为欧阳宰执失了权位后,人走茶凉,家可罗雀。而是这幅字,委实太扎眼,太刺目,是一个烫手山芋。
收下,他收藏反诗,若被崇明帝知道,必会被问罪。
不收的话,倘若今后徐行大军攻入神京,他无此字卷……恐怕难保一时性命。
苏学士、欧阳宰执于刑天王有恩。
这事,他了解的一清二楚。
“看来……”
“刘指挥使也不是糊涂人,想的,看的,都不差。”
见到这一幕,老辣的欧阳宰执瞬间就明白了刘指挥使的心中所想。
他捋了捋颌下短髯,笑道。
“绿林反贼,朝廷弹指可灭。”
“但他一个官,做了反贼,又做到了这等地步,谁不心惮之。”
刘指挥使收下字卷,摇了摇头,面露苦笑。
作为崇明帝的奶兄弟,他对崇明帝的性格知道的一清二楚。有崇明帝这个皇帝在,朝堂败亡的可能性不小。
凡事,要多手准备。
在今日朝会之前,他的巡夜司就得知了神京不少官员已经暗中给徐行送信了。不过,他没有阻止此事,也没给皇帝汇报此事。
因为,送信的官员,多出于他的党羽。
与他是同盟关系。
就如崇明帝想杀几个贪官,填填自己的国库、内帑。
但怎么杀?
根本杀不了!
在他的“颠倒黑白”下,清官、做实事的官员成了大贪,而贪官则被塑造成了清官。杀清官就是在不断培养贪官。
当然,杀这些清官也不冤。
譬如刑天王徐行,他也算一个清官,但亦贪了一些银钱,站了队。
贪污受贿,是进入高层的入场券。
满朝文武百官,只分大贪、小贪。
、谋事在人
贪一两银子,也是贪。
将朝堂“清官”的罪迹昭告天下,百姓们定然只会说杀的好。
所以,崇明帝杀朝堂的任何官,都有理有据,不带冤枉……
等刘指挥使想完庙堂江湖上的风风雨雨后,一旁在亭中就座的欧阳叔达已经提笔写完了国策,并将其转递给了他带在身边的心腹。
“此去一别……”
“应是高山路远,不再相见。”
“老师年事已高,路上拦路的剪径贼盗亦是不少,不若弟子服其劳,为您派几个挑担打水的家丁?”
随手一扫奏折上的字迹,刘指挥使将其收到了袖中,然后状似关怀的看着欧阳宰执,说了这一通话。
“不必了。”
欧阳宰执起身,走至亭栏,“老夫已是国贼,他们这些小贼应是怕我,而不是我怕他们。”
好话说尽,刘指挥使也不强撑。
他翻身上马,带着一群缇骑冲破雨幕,北向神京而去。
料峭春寒。
衣单正薄。
欧阳宰执已经到了古稀之龄,受不了雨水,受不了冷。老仆从马车上取下外袍,悄然盖在了他的肩上。
“老爷,上马车吧,牛……我赶。”
老仆低声道。
宰相门前七品官。
曾经,他在神京,也是各大势力的座上客。
但当欧阳叔达辞官后,他的权势也化作了泡影。不过,他也不懊恼,仍愿专心服侍主子。
“好。”
欧阳宰执点了点头,他没推辞。
他走至马车旁,踩着老仆的脊背,摇摇晃晃的上了马车……
甫登车辕,他便嚎啕大哭。
照马驿人来人往,行人听到哭声,频频侧头。
不过行人们也不敢特别关注,被巡夜司缇骑照顾过的欧阳叔达,定是非富即贵,所以他们只敢稍稍侧目,看上一眼。
“爹爹为何哭?”
欧阳盼安询问自家老父。
“爹哭啊……”
“一哭我仕途四十来载,成了社稷之贼。”
“二哭……这朝堂的擎天之柱从此崩塌,陛下再无遮蔽雨亭,国家丧亡,恐……为时不远了……”
“三哭……盗贼存于四方,而老夫年迈,再无提剑平四方的能力了。”
欧阳宰执轻拭眼角老泪,刻意大声嚎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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