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珊出门时是跑马,回家时则是呆呆坐在马上,任家奴牵马走回来。到了宅院后门,也不记得下马,经丫鬟梅香唤了一声,半晌才回过神来,但眼神仍是直的。
进了闺房,见桌上摆着一个崭新的玉石梅花盆景,问左右道:“谁送的?”
丫鬟梨香笑道:“多罗惇郡王府里敏喜格格送的。”
蕴珊眼里重新点染了光,问道:“谁陪格格来的?”
“王府里大哥儿。”
多罗惇郡王的长子载濓年年都假借妹妹的名义给她送生辰礼,今年也不例外。
蕴珊看那盆景,红梅是南红玛瑙,白梅是羊脂白玉,犀角为枝,翡翠为叶,以金银线焗到一起,一丝线头都看不着,知道是载濓精挑细选寻来的好东西。起先是欢喜,蓦地想起在外遇见皇帝的事,泪珠儿登时大颗大颗落下。
傍晚去阿玛跟前请安。崇绮看着女儿,屏退左右,将手里碗盖合在茶碗上,语重心长说道:“你出去一天,跑马也跑够了,从此便该收收心……今儿宫里有赏赐来,偏偏你不见人,不能出来谢恩,你可知阿玛应付宫里公公们有多辛苦?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做去,对太后失礼,合家的脑袋都被你连累!从前骄纵你,原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识大体,顾大局,略娇惯些以为不碍事,怎知长大变成这样!阿玛知道你心事,原想着依着你心愿让你嫁个你可心的人儿,可如今宫里东西太后斗法,东太后中意你,有心选你做皇后,在皇上面前说了你许多好话。皇上从小儿养在东太后膝下,向来什么都肯听,这回选秀,恐怕是……”
蕴珊的外祖母钮祜禄氏是慈安太后之父穆扬阿的亲姐姐,故而太后是蕴珊生母的姑表姊妹,算是蕴珊的表姨,自然将蕴珊划作自己门下的棋子走卒。
蕴珊含泪待要说些什么,却见阿玛摆一摆手,命她退下。
晚间坐在院子里,月上柳梢时分,后院小门吱呀一声响,大丫鬟梅香脚步轻轻引一个高大魁梧青年人摸黑走来,见着蕴珊,福一福身便退下到四周把风。
载濓在她身旁挨着她坐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暗影里竭力端详她,却看不太清楚,只柔声道:“早备好了礼专候着你生辰时送你,原盼着能见一面,可惜你阿玛说你病了。是真病了还是假病?现在可好些?”
蕴珊的目光在黑暗中摹画着他端正英武的五官,强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自然是装病……这些天心里不舒服,不想见旁人,就躲出去跑马了。”
载濓揽着她肩膀,笑道:“没病就好。也不早透个信儿给我,害得我担心。”
“你不问我心里为何不舒服?”
载濓看向脚下,叹道:“你的心事便是我的心事,咱们这么多年,我怎会不知?若不是那破规矩,未经选秀不得婚嫁,我早娶了你,你我的心事便了了。”
蕴珊听他说到嫁娶,眼眶一湿,将白天在外遇见皇帝的话说出来。
说着说着,载濓揽她的臂膀越来越僵,握她手的手掌慢慢松了,等她说到最后,他站起来,一步撤远了,不知是被这消息惊吓,还是在害怕她。
蕴珊心里原本还有三两分底气,见他如此动作,自己仿佛一个脖子伸进白绫里的人,脚下凳子摇晃欲倒,一股窒息将临的恐慌猛然涌上脑海。
“我铁了心要跟你。”她说:“我跟你走。大清国里待不下去了,咱们出洋去。你不是常说认得几个洋人么?咱们乔装改扮,去天津,混上洋人的船,无论英吉利、美利坚、法兰西,我随你去。或是下南洋,听人说,打明朝起,东南沿海便有汉人下南洋做生意,在海外扎了根。我有些首饰妆奁,想来够补贴家用。咱们有手有脚,只要安顿下,总能给自己挣口饭吃,纵然没有锦衣玉食,纵然要吃糠咽菜,颠沛流离,我也跟你。”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天真至极,但她总想着搏一搏,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想认命。
不想载濓冲口而出一句:“你现是皇上的女人,我带走了你,我家人岂不都要被摘了黄带子送去宁古塔充军?”
阿鲁特·蕴珊,你自诩聪明,这么多年一腔痴情,竟都付与了一个这样的人,你竟是如此有眼无珠。蕴珊脸色红了又白,缓缓漾出一个苦笑,起身,走近几步,贴着他,直直望住他眼睛,指着自己道:“我现是‘皇上的女人’?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和皇上的女人幽会、私通?”
载濓的面子被她戳破,后知后觉为自己的话感到羞愧,支吾道:“你是贞洁女儿家,话怎说得这样难听,你我何时‘私通’来。这次相见,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算不得‘幽会’。”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蕴珊两眼含泪,拉住他衣袖道:“那你同我出去,叫我的阿玛额娘、你的阿玛额娘都知道咱们在这相见。走,咱们出去,叫所有人知道咱们今夜在这相见……”
“珊珊!你不要拉拉扯扯的,这,这成何体统……你是大家闺秀,我是宗室子弟,你不要疯了。”
“疯?什么是疯?我怎么就疯了?当初是谁先开始的,是谁隔三差五差人送了东西来,是谁三番两次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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