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阿鲁特·蕴珊一世都后悔的相遇。
同治十年,七月初一,她的生辰。仗着阿玛额娘近来对她的愧疚,她称病缺席了自己的生辰宴,躺在病榻上应付完女客们的探视之后便换上一身男装,罩一件玄青色素绸马褂,戴一顶黑色素缎小帽,便带着婢女家奴从后门出府,到北京城外西山以西的荒原上跑马。她骑术超群,一马当先,刚出城便很快将众人甩得不见影儿。
在无尽的辽阔中,她纵情驰骋,快意无比,一吐胸中郁郁之气。跑得累了倦了,见远处有个小树林,原本是欲借此阴凉处下马歇息,忙加鞭赶去,行近了听见小树林里一阵喧闹,人声马啸不绝。
原以为是有人在游猎,她正好是男装,也想凑个趣,结果等她进了林中,却听见有青年人的声音骂道:“一群废物,要么跟在尾巴后头甩都甩不掉你们,要么用着人时一个都找不着,都自个儿掌嘴五十!”
一声令下,便见三十多个家丁模样的小伙子齐刷刷下马跪了,“啪啪”掌嘴声不绝。
周围众人突然矮下去,便露出中间仍骑在汗血骏马上一身鲜亮衣裳的贵公子来:绿色蝶报满堂纹暗花缎的褂子,月白色缎绣福寿纹红穗小帽,甲字脸,白皙如玉的面孔,显然不常受风吹日晒,一双含情胜过女子的桃花目,眉宇闲散,一看就知是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
按理说别人打理自家的奴才,蕴珊管不着。平素王公贵族阿哥格格们凌虐下人的事,她也见得多了,但仗着今日是乔装打扮隐匿身份,便要一逞胸中压抑多时的英雄气,路见不平,大声道:“敢问这位公子,下人们犯了什么错?竟要下如此重的手?”
一开口她便后悔,可惜覆水难收:再怎么粗着嗓子顶着鼻音说话,也终究不像男人。
对面连主子加奴才三十多号人,都被她这一声给惊得静住,版画儿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家丁们的手都停在半空忘了掌嘴,那个锦衣华服的白面公子哥更是双眼亮亮地打量着她的脸,精致的桃花眼中有惊有喜,像是——像是少年郎寻得了一件新奇的玩具。
“你是哪家的‘公子’?敢管我的闲事。”少年片刻发声,声音清朗。他不但没有恼,反而嘴角含笑。
蕴珊平日不爱炫耀家世,今日因声音太过柔婉,气场已经输了一截,不得不搬出祖宗门楣和爹爹的官位给自己撑腰:“家父乃是御前侍讲阿鲁特·崇绮,本朝状元。东宫太后娘娘,乃是我家的表亲。”抬出太后来,总该将寻常富贵哥儿吓住了。
不料少年略带些戏弄的意味笑道:“你是阿鲁特·葆初?”
“糟糕。”蕴珊心里暗道不妙。此人竟然不假思索便能报出自家弟弟的名字,恐怕也是家中有人在御前行走的主儿。
现在若认下是葆初,葆初比她小六岁,今年只有十二,那人虽然一副未曾见过葆初的样子,但若知道葆初大致的年纪,必然要穿帮。
可是家里只有葆初这么一个男孩儿……
蕴珊灵机一动,诌道:“我是葆良。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弟弟的名字?”言辞振振,丝毫不流露心虚。
对面果然被她糊弄住,少年纤秀的眉毛微微蹙起,扭头低声问左右:“崇绮家还有个比葆初更大的儿子?”
家奴们面面相觑,为首的一个凑上前小声答道:“回万——主子的话,奴才们没记得听人提起过……按说‘葆初’的‘初’字就是长子的意思。莫非崇绮大人看着作风正派,竟藏了个私生子在外头?”
蕴珊不知他们在悄悄嘀咕什么,见场面拿捏住了,有些得意,自以为占了上风,挑眉逼问道:“你还没说呢,你是谁家的?”
少年也振振有词,中气十足地抬起下巴答道:“我乃爱新觉罗·载濓,我阿玛是多罗惇郡王、宗人府宗令奕誴。”若考他前朝大臣的名字,他未必知道许多,但若问京城皇亲国戚有谁他却熟得很。
蕴珊心头“咚”地跳了一下,秋水般的眼眸短短一瞬黯然低垂,又锐利抬起:“你到底是谁!竟敢假借载濓的名字,败坏他的名声!”马鞭劈空一甩,在少年头顶斜上方“啪”地响了一声鞭花。
众奴仆生怕她伤着自家主子,连忙起身聚拢,将少年团团护在中央,腰间的佩刀纷纷出鞘。
蕴珊冷笑道:“原是想为你们求情,没想到你们如此忠心,护主心切,该当是做奴才的料子。”打马欲走。
“哎?你逞够了英雄,这就想走?”少年笑骂左右道:“你们这些奴才围我做什么?围她呀!”
小厮们虽然有些怕蕴珊,却不敢不从命,只得壮壮胆,以抢着立功的架势一股脑围上去。蕴珊今日被那少年提起载濓来,心头本就闷闷地痛,见如此,烦乱不堪,抬手“豁”地拔出腰间短刀。
寒光一闪,护卫里不知是谁口不择言,慌乱中喊出一句:“护驾!”
蕴珊怔住。
那少年天子见她愣愣吃惊的样子,笑得更欢,腰间别着的竹骨官扇“唰”地展开,闲闲一扇,笑道:“阿鲁特·葆良,朕今日暂且宽宥你御前失敬之罪,等将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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