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勉用手机交了四天的停车费用,瞥了眼后视镜里季姜寰的表情,三心二意地说:“困了睡一会。”
他很习惯地对季姜寰用一些简单的祈使句,季姜寰很习惯地接受。
路勉按付完钱转过身时,季姜寰已经闭上眼睛。
呼气很轻很慢,让人不确定睡着了没。
路勉其实不太困,大概是昨晚睡得很安稳的缘故,心里繁复而庞大的计划又往前走了一步,让摇摇晃晃的心态又站牢了点。
广播里放了一首很热门的歌曲,路勉说不出名字,但偶尔在公共场合听过,是很醒脑的工业化旋律,他甚至有点情不自禁地想哼出来。
路勉被自己吓了一跳,安静下来,打着方向盘,把车载音响的音量调到最低。
他把车开上高架,在肩摩毂击里回想着这大半年,用一个季姜寰很讨厌的词来形容,叫复盘。
路勉觉得这大半年过得既漫长又仓促,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又好像走得很辛苦,但具体的艰难,他不愿意细想,甚至羞于向第二个人提起。
尽管这并不符合他的行驶。
耸立的建筑群沿着高架排列,路勉余光里是成片的淡绿色消音板,车辆断断续续排起了长龙
他没什么犹豫地变道,干脆地超过面前的两台车,驶向高速路口。
季姜寰睡得毫无防备,脑袋微微歪着,留给路勉一个很恬静的侧脸,他睡着的时候带着学生气,看起来更小。
路勉看了看他,安心了点。
他把过程重重都归为季姜寰难以应付的情况,选择了某种消极的隐瞒,尝试着处理自己也很反感的局面,又小心翼翼地不让其他人看出端倪。
路勉很坦然地找到了自己的动机,那肯定是季姜寰。
季姜寰在一阵嘶吼的风声中醒过来,车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有点恍惚地搜索着路勉,甚至有点没头绪地往后座上看,以为路勉有可能在那。
周围零散地停了几辆车,挡风玻璃正对着逶迤的山,下方是硕大的高速公路指示牌。
季姜寰反应过来,这是高速公路服务区的休息点,路勉把他和车子一起丢在了停车场。
他有点震惊地解开安全带,把车门推开了一点缝隙,强劲的风灌了进来,把他吹得耳鸣,宛如要把人压回座位上。
季姜寰低了低头避风,看见服务区指路牌上提示的下一个出口——楚州。
“……”他哐地一声把车门又关上,有点震惊地把自己关了回去。
距离楚州只有不到十公里,车子还发动着,路勉大概是下车去了洗手间,季姜寰立即理解了他的意图,他想把自己带去果园。
这个结论毫无征兆地让季姜寰惶恐起来。
他已经把路勉的意思猜了八九分,但季姜寰的茫然是真茫然。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纳了自己的性向问题,而路勉似乎是受他一时口快的愤怒才知道这些。
路勉是真的了解吗?
季姜寰眼睛盯着那块指向楚州的路牌,心里正热闹地挣扎着,路勉忽然拉开了驾驶座那头的车门。
路勉还握着手机,像是刚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
他的鼻梁很高,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嘴唇显得有点薄,眼尾微微地挑着,看起来傲慢逼人,他顶着这幅表情坐进车里,看起来刚打了一场胜战。
季姜寰看他,小心地明知故问:“我们要去哪?”
路勉看他一眼:“过年。”
季姜寰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路勉表情有种不太轻松的感觉,坐了一会,才握住方向盘。
排着队出了服务区,车速又快起来,鼓噪的风声隔着挠着人。
“你刚才干嘛去了?”季姜寰只安静了一会。
路勉嗯了一声。
季姜寰等了一会,有点奇怪:“是工作上的事吗?”
车子里沉寂了几秒,路勉又嗯了一声,比之前轻一点。
季姜寰立刻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古怪,下意识地问:“是米娅的电话?”
路勉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说:“是。”
“又怎么了吗?”季姜寰追问,“小菜篮又怎么了?”
路勉没接话,好像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许久才说:“没什么事,就是跟她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春节回来继续推进合作就行了。”
季姜寰一愣,点点头:“哦,好。”
路勉只说了过年,没提楚州,但车子还是一路开进了齐齐果园所在的山脚下。
季姜寰不同于任何一次来到这里,那种接近大自然的乐趣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某种难以言喻的忐忑和局促。
路勉收放自如地把车拐进路况更差了一点的攀山小道上。
齐齐果园更新了自家的招牌,上头挂了两个火红的、年味十足的灯笼。
“路勉!”季姜寰的神经末梢被两只灯笼激活了,脱口而出喊了路勉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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