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淡淡说:“那你也算是懂戏的了。人间百味,台上唱的是假的,你品的是真的。”
穆离渊抿着唇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一言不发观察着江月白。
他以前从没有见江月白进过这种地方,所以面前这幅场景极具冲击力到了难以接受的境地。
江月白身上天生带着凡俗难近的气质,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出尘不染的,但坐在这片灯火暧昧的烟花之地时,似乎终于被染上了几分放纵的意味。
但这层意味只流于表面,给江月白的冷冽蒙了一层淡绯色的纱,隔雾观山般带着点诱人深入的蛊惑。
只是这种蛊惑落在看的人眼里,莫名会激起一丝不安。
仿佛妖娆火热的花丛里意外落下了一片雪,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融化。
穆离渊咬紧了牙才控制住自己想上前质问江月白来过多少次这种地方的冲动。
咬得牙根都渗出血了。
江月白对各种细节规矩很是熟练,熟练到根本不用翻看册子就说了台上的是哪一折,一曲落幕时很自然地给外面的小厮打手势,要他把赏钱送到后台,顺便拿酒来。
这里的酒不同于别处的酒,酒要随着戏喝。
比方今晚这一场,第一折是梨花春,第二折是紫竹酿,第三折是松苓夜。
“哪里那么多讲究,”柳韶真喝了口酒,咂嘴道,“我一人来的时候,直接吩咐全上了,一次喝个痛快。”
江月白笑笑不说话,没喝酒只捏着酒杯,似乎很专注于台上戏。
穆离渊看着江月白随意叠腿靠坐着的身姿背影,松开了咬着的牙,微微叹了口气。
也许江月白本就是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的,只是以前没有当着他的面做过这些。
他们是师徒,是仇敌,是不可言说的身份,总是相遇在腥风血雨里,没空享受太平年。
每换一个身份角度观察,他就能多描摹出江月白一分。
但永远描摹不出完整的全部。
那是独属于江月白的神秘感。
曲终人散,楼下开始清客,凤鸣楼的管事专程来说,要给江月白这个出手阔绰的客人单独多加一曲。
江月白摇摇头,说不用,只道:“我想看看那枚绞丝镯。”
闺门旦的手上戴了一枚金丝玉镯,每次抬手落手,都会在灯火中闪出光泽。
方才江月白凝神盯着看的就是那个。
“哎哟,您好眼力,”管事道,“那可是我们的镇楼之宝啊!”
他滔滔不绝介绍,“平时就算有贵客也只舍得拿一件出来,那是前朝公主风光出嫁时候的首饰,一套三件,叫做‘金玉满堂’,传说能戴着这套出嫁,享尽富贵喜气,夫妻白头偕老”
“我知道。”江月白道,“出个价吧。”
管事比了个数。
柳韶真也不喝酒了,站起身说:“不是问题,我回去叫几个徒弟抬银子过来。”
江月白抬手挡住了柳韶真:“我出门带够了银票,而且,”
他停顿一下,缓缓说,“这是买给我爱人的,要别人付钱的话,就不算我送的了,他会不高兴的。”
穆离渊忍气吞声站了几个时辰,此刻终于忍无可忍了。
连主人都忘记喊了,直接道:“你要买给谁?”
江月白不回答。
管事连忙带着伙计去给贵客包东西了。柳韶真坐回去,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么多年,你走遍山水寻药,那人的病还没治好吗?”
灯影下江月白微垂着眼:“心疾难医。”
穆离渊终于明白了。
原来江月白要治的那个人,生的是心疾。
那的确再高的修为、再通天的本事也治不好。
心里的结最难解。
比如一个人对另个人爱而不得,那就算让对方服了锁情这类顶级秘药,依旧无法得偿所愿——在痛苦煎熬中被迫表达出的爱,不是真正的爱。
“这么拖着不是办法,”柳韶真欲言又止,“若那人的病一直治不好”
江月白说:“那人如今对我心有怨恨隔阂,等我治好了他的病,也算于他有恩一件,到时再表心意不迟。”
柳韶真点点头,眸底却有一丝暗色。
穆离渊见江月白一直不搭理自己,也不再说话了。
总之他明白他已经错过了江月白太多年。
这些年里江月白难免又有新的朋友情人,他没资格也没法过问了。
光听着也不知那个人是男是女。
但那个人一定很好。
要么风姿倾城,要么才华横溢。
居然能让从不看重情爱的江月白为之一掷千金
想着想着就委屈了起来。
这世上竟还有人舍得对江月白“心存怨恨隔阂”,这可是他想要尽情去爱都没有资格的人。
夜深时,江月白与自己一路垂头不说话的小跟班回到了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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