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送爽,梧叶凋零,又是一年清秋时节。九月的京城金装玉裹,满城都弥漫着桂花馥郁的甜香,尚书府内新栽的丹桂也开了一院,窗子只露了条缝,那幽幽的香气就顺着清风灌满了整座屋子,钻进碧罗帐。天刚蒙蒙亮。锦被笼着两只交颈鸳鸯,一只睡眼惺忪,一只闭目养神,躺到卯时,侍女端着水盆进门,照例向暖阁里喊了叁声。雄的那只拍拍右边:“醒醒,起来上课。”雌的那只踢踢左边:“起来上值。”又躺了一会儿,两人相对无言,一个不想上课,一个不想上值,在侍女第二次进屋喊的时候终于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昨夜闹得太厉害了。江蓠穿着衣裳,痛心疾首:“你现在越来越懈怠了,我听杜蘅说,早上你最后一个来衙门,晚上第一个走,宫里上个月只去了五趟。”楚青崖梳着头发,漫不经心:“那不是没大案子吗,去年忙活的能抵两年了,我就盼着这么熬到陛下亲政。我听薛阁老说,你给典簿送了方宝砚,让他把你的课都排到午后去。”“小阁老知己知彼。”“江才子老谋深算。”夫妻俩洗漱更衣完,就去外间用早饭,楚青崖品着茶不紧不慢,江蓠则狼吞虎咽。家里离刑部很近,但离国子监远,她如今当了先生,一个斋里谁都能迟到,只有她不能。去年四月殿试后,开阳门外贴了金榜,科举创制以来第一位女状元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因她是个女子,还有在桂堂做枪替的案底,不可能封官,于是就想着当个教书匠赚钱,先弄一个好看的身份。但国子监和盛京府学的先生需要上下叁代品行端正,本人生平没有任何污点,她先找了府学的训导,人家跑去一查,嫌她死了十年的父亲吃喝嫖赌、祖父江翰林教子无方、母亲是教坊司乐伎从良,于是这事儿就黄了。之后她请薛湛向国子监祭酒引荐,祭酒觉得她才华出众,但从分斋考试时睡觉这一点来看,态度不够端肃,当不了大燕最高学府的助教。江蓠有些沮丧,转念一想,像薛湛这样在国子监里做老师的人,虽然不在朝中,但都是有官职品级的,拿的是朝廷俸禄,那如果她不要这个官封的名号呢?除了户部的拨款,国子监每年都会对荫生、通过各种关系塞进来的华族监生收取高昂的束脩,用来修缮斋室、买粮买布、养活后厨药房一干人等。想到这点,江蓠和祭酒长谈一番,厚着脸皮把自己温习考试的方法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自己可以在每年科举考试前给学生开堂讲课,和监内的杂役一样收很少的银子,反正她不缺这个,只想在国子监里待下去。二月的院试,叁月的会试,八月的乡试,以及每年时不时举办的岁考、科考,她都能教。别的先生教的是四书五经、为人处世,她专教怎么应试、怎么拆题、怎么写考官爱看的八股文,教出几个中榜的来,也算对过去的缺德行径有所弥补。国子监里不乏想靠科举发家的寒门书生,另有一部分人,是衣食无忧的世家子弟,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需要考取功名重振家族荣光。江蓠认准了这两拨人,对祭酒情真意切地表示自己只要在这里开课,先不收银子,等第一批学生考完了,监内再决定是否要留她教书。祭酒对这个提议颇有兴趣,也没指望她真教出什么成果来,就是想瞧个新鲜,让她七月里来诚心堂,给要考乡试的秀才上二十天的课。江蓠在家打磨了半个月讲义,又是问薛湛,又是问别的先生讨教,本来没指望有多少人来上课,但出乎她的意料,第一天斋室都坐满了。大伙儿不是奔着她的才识来的,而是从没见过给男人上课的女先生,有人连纸笔都没带,态度好的看新鲜,态度不好的看笑话,还有些自恃才高的故意来找茬,问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想看女状元丢脸。江蓠第一天上课,上了一肚子气,回家坐床上把楚青崖的头发薅下来好几根,等气消了,就是不甘心,想了个拿不出手的法子。她给了薛白露一袋钱,让她找两个斋里排名靠后、要考乡试的同窗,倒贴钱让他们来,按着他们的脑袋上课,并要他们保守秘密。这两个男学生家里穷,拿钱办事,上得可认真,九月里放了榜,还真考上了,逢人就夸江状元教得好。一传十十传百,诚心来找她上课的学生一下子变多了,还有人通过家里的关系,请祭酒把她留下。第二年早春的院试,江蓠又开了半个月的课,每天给广业堂十岁出头的孩子讲两个时辰,来听课的一共叁十人,考出了二十一个秀才,这下国子监里所有的先生和学生都震惊了,没人再敢看不起她。只过了一旬,竟然有率性堂的学生过来找她,给她塞了十两银子,要她尽一切努力帮他过春考,再参加会试。于是楚青崖又眼睁睁看着自家夫人夜不归宿了。江蓠把别的生意推了,给这学生一对一地教,恨不得把桂堂里学到的手段全烙进他脑子里,好在他资质和耐性都不错,每日除了吃、睡、坐堂,就是同她聚在一起,所有功课都是她按考试的规矩一一改的。最后他以第五名选上了会试,父母欣喜若狂,把国子监的课停了,重金聘她去家里上,那阵子她真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连上茅厕都在想怎么帮他考中贡士。可能是上天被她的煞费苦心所打动,四月放榜,这学生终于中了,虽排在杏榜倒数,可家中满意至极,父母带着孩子来尚书府,对着夫妻俩作揖称谢,送了满箱玉器名画,满口的“江师傅如何如何”。今年殿试过后,江蓠在国子监的地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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