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一阵起, 一阵息。
待他坐下,边上一人恭顺过来, 弯低了腰,压着嗓子与他汇报。
禄折冲闻了闻空中的香气, 怡然道:“人境的茶倒是不错, 不似妖境, 光是气味就带着股消不去的苦涩。”
待身后人说到玄龟的妖域已破, 提前落在八百里外的四牧城时, 禄折冲脸上的笑意终于淡去。
他斜过茶壶, 看着清透的水线落进杯中,又从杯中满溢而出,湿了桌面,白色的热气腾腾而起,对着氤氲的水气说了句:“是吗?”
身后的妖将不敢出声,低眉敛目地站在原地。
禄折冲轻抿了口热茶,才又问:“死了多少人?”
妖将回道:“两次共拨去五万人马。”
禄折冲平心静气地问:“妖域里的那几人,也死了?”
妖将战战兢兢地答道:“是。”
“可惜了。”禄折冲放下茶杯,指尖被烫到微红,坐着静默片刻,遗憾道,“我本不愿这般绝情,他们非逼我至此。”
等茶凉了点,禄折冲又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即乏味地一笑,将杯子掷了出去。
他遥望被木叶遮住的峰顶,问:“人都布置好了?”
妖将飞快回道:“是,主上。前后都叫人围了,阵法已经画成,少元山那边也安排妥当。”
禄折冲听不出喜怒地“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大门。
院外的小童朗声禀报道:“纪师叔,先生听说你来,让我请您过去。”
院中几人转瞬隐匿了踪迹,禄折冲再次露出一抹笑意,爽快应道:“好。”
今日白泽殿内很是清净,除却禄折冲,避不见客,连仆从都不见一个。小童将人带到后,也被先生遣下。
屋门在身后紧阖,禄折冲走上前去,先朝白泽草草行了一礼,循着气息找到躲在梁柱后面的狐狸,语气亲近地道:“小狐狸,你果然是在这里。你父亲对你很是挂念,记得早日随我回去见他,免得他多有操心。”
狐狸虽然憎恶纪钦明,对他颇有偏见,可那些偏见里并不包含此刻面对这人时本能生出的惊惶。
虽是纪钦明的脸,却是全然陌生的气场,叫他不寒而栗。
有几句叫嚣的话滚到嘴边,被直觉生生逼了回去。只敢露出一个脑袋,戒备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这人是撞了什么邪?怎么忽然变得那么恐怖?
见禄折冲也在看他,狐狸求助地望向前方盘坐在床塌上的白泽,高声叫了句:“先生!”
白泽的脸庞陷在日光的阴影中,五官轮廓皆有些模糊,眸光一直浅淡地落在禄折冲身上,此时才开口说了句:“何苦来哉?你沥尽心血,难道只求杀戮吗?”
禄折冲听着有趣,双眉一扬,转身看向他道:“白泽,我还尊称你一声先生。你现世时,天地尚未分人、妖两境,你合该也护我妖境的国运,是你先欠下的因果,之后又潜缩在人境,闭目不见,无视我妖境的凄苦。有何颜面今日要来阻我?”
白泽静静看着他不语,并不动怒,只是眉眼间少了那种宽宏的仁慈,于是透出种威压来。
狐狸更是听得心惊胆战,察觉到面前这个果然不是良善之辈,两手死死抓着面前的木柱,差点在上面抠出几道划痕。
脑海中无声咆哮:白泽将他叫来做什么!不该是让他快快跑吗?
禄折冲笑了下,当他这是有愧于心,无从辩解,续道:“而今天下,平地亦起风波。不因一人而生,是百年积怨,大势所趋啊。即便没有我,也会有新一个人,振臂高呼,得举世拥护,征兵人境。说是我造的杀孽,大半难道不是你白泽的功劳?”
纪钦明的五官是周正端庄的,被禄折冲用平和的表情来说残忍的话,便有种割裂的古怪。
他说:“你刑妖司上年年有春色。柳似青玉,水如白练,可这样的天时从不为我妖境而来。我不信这是天命,即便是,我也要逆天而为。”
狐狸作为从妖境来的住民,忍不住小声驳斥道:“你少骗人!妖境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凄苦,又不全是不毛之地。也有松涛明月,星斗垂湖。边地萧索饿殍遍野,分明更多是劳役之过。滥官当道,该不想想是谁的职责?”
禄折冲目光悠悠地投向他,狐狸登时被吓得毛发竖起,缩紧脖子,躲回长柱后头。
禄折冲只拿他当个不懂事的小孩儿,并不生气,依旧耐心地缓声道:“小狐狸,那是如今了,三百年前的事情你知道吗?何况你是狐君的公子,妖境什么宝贝都要先捧到你面前来,你如何能看见那些深陷泥尘的贫苦?”
他自入殿起态度便一直和颜悦色,可狐狸从他身上却察觉不到多少的善意,冷冰冰的,如同在面对一潭深不可测的死水,随时能将他浸没其中。
所谓的宽仁里含带着的不过对他的藐视,叫他有种莫名的心悸。开始怀念起原先的纪钦明来。
狐狸吞咽了一口唾沫,焦虑不安,急道:“先生,赶他走啊,喊人过来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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