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节伤了腿,自然不能侍寝。刘协见伤口没有新血渗出,便起身欲去别处宿,没成想她伸手,轻轻牵住他衣裳后摆。
刘协带了点温和的戏谑,笑道:“你腿都已经受伤了。”
曹节微微低下头,眸子垂下去,但是手并不松开。片刻,才咬着嘴唇说道:“今晚你从这里出去,明天我便没有面子。”
刘协轻轻叹了口气,吩咐左右道:“便在此处安歇。”
曹节这才松了手,爬进被子里,面壁而卧。从被子的轮廓来看,是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反倒像生怕被他欺负似的。
越发像个装老虎的猫。先前的跋扈全没了,显出原形来,又强撑着张牙舞爪的样子,却处处都是破绽。
刘协道:“伤处露出来,否则被子里热,要捂坏了。”
她背着身,也不答话,只无声地伸出一截小腿。
毕竟是乍与陌生人同榻而眠,距离如此之近,彼此感觉得到对方的呼吸甚至心跳,一时都难以睡着。
安宁而无眠的夜晚,既然是两个人,该很适合说说话。可偏偏是身份尴尬的两个人。
傀儡皇帝,权臣之女——而且还是嚣张跋扈又有野心的权臣之女。
一时无话可说。
因曹节怕黑,殿内留了几盏灯没有熄。两人各自望着面前的昏暗光影:玄色的梁柱、梁柱上錾的云虎形金饰、墙壁、御榻上张挂的丝绸帷帐……
不知几时几刻,曹节翻身向着他,轻声说道:“说一说你的皇后吧。”
他像大多数的郎中一样,在乎病人,便提她道:“你的腿。”她刚刚翻身,伤腿又捂进了被子里。
“你不要对我太好。”曹节的眸子又垂下了。
刘协道:“那你何必非要我今晚留下。”
曹节便不出声,片刻,重复道:“说一说你的皇后吧。”
刘协道:“她是个很好的人。”
“怎么个好法?”
“仁厚,聪慧。”
“容貌不美?”
刘协顿了顿,说道:“美。”
“需要想一想才说,恐怕是不美的。”
刘协忽然坐起身来,严肃地看着她说道:“她是皇后,你需尊重她,不可如此议论她。”
曹节道:“你该知道,父侯既然送我进宫,接下来他想要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想要皇后的位置,你可以拿。哪怕魏公想要皇帝的位置,也尽管拿去。但是——”他说着一把掀掉盖在她身上的锦被,欺身而上,压制住她,一手钳住她双手手腕,另一只手,隔着薄薄的寝衣,用力。
虽然只是一根手指,虽然不深,但已经足够痛得她打了个颤,险些尖叫出声。
“只要你们还留着我皇帝的虚名,你若敢仗势欺侮她,我会让你知道,你来当这个皇后可以是多么痛苦。我会如你先前所愿,绝不对你好。你最好知道,医者有一千种办法救人,也有一千种办法害人。”
“看来伏皇后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了。”她说。好到能令今天无论怎么受冒犯都始终温和如水的皇帝如此发狠。
从来都没有人为她如此过。
从来没有。
如果这世上曾有任何人为她冒险、为她牺牲,那个人是她又爱又恨的母亲。就那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母亲在青雀阁的大火中为她而死。
从此,就再没有人那么爱过她了。
曹丕,曹丕只是说着爱她,仅此而已。任夫人只需一句话,就令他遣走了她。
刘协看她双眼满满是泪,以为是自己刚刚下手太重,忙收了手,略带愧意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抱歉……你……还很痛吗。要不要上药。”说着要起身。
曹节用力睁大眼睛,咬牙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极小声地说道:“我可以不要皇后之位。”
刘协一怔。曹节伸出双手一把攀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低回自己枕边,唇凑在他耳廓轻声道:“我可以不要皇后之位,也可以不欺负你的皇后,只要你答应我——答应帮我把曹家人全部除掉。”
刘协大惊,微微偏过脸来看着她眼睛。
她是真诚的,波光涟涟的黑眼睛里,燃着真诚的复仇之火。
“曹家人……你是说……”他问。
“曹家所有人,曹操、卞夫人、曹丕……必要的话,可以包括我。”她答。没有任何犹豫。
“你才十六岁,你什么恶都还没来得及作。”他皱眉。
“已经够漫长了。”她说。
“很苦吗?”他问。
她嘴唇咬了咬,终究没有答。
他苦笑,叹道:“也是。若能答出来,就不是苦了。”
她的话,把他的心牵扯着振了一下,就像她的手牵着他衣摆振的那一下。
他终究心软,说道:“我的后妃,都是困在此处的可怜人。只要你不欺负她们,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对你好。不会再像刚才那样粗鲁地对你。至于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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