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口道:“不知陛下有无到万岭谷。”
皇帝此番出行的一应行程,都是苏大将军安排的,朝臣们也都不知——窥探打听圣踪也是忌讳。媚娘也从来不刻意去问,只是皇帝说起她就听着。
此时便回答道:“若是路上没有风雨耽搁,应当到了。”
圣驾离开洛阳城后,媚娘倒是比从前更忙——因皇帝不在,万事才要更谨慎。有些小疏漏,皇帝在时还无妨。若是皇帝不在,闹出什么事儿来,才显得她这个皇后无能。
因而直到今日,媚娘才有空歇歇,邀姜沃一起于湖上泛舟,还备好了酒馔。
这日下晌,李治到了黔州万岭谷。
入谷后不久,转过一道山弯,便见豁然开朗,疏落几处房舍。
且说此处的房舍图,还是当年李治亲手交给兄长的,他自然在图上见过万岭谷的样子。
如今卷图成真——山明水秀,有竹林有清溪的山谷,几处房舍恰到好处地坐落在其中。
但真正走过去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李治竟然有些恍惚:到底是画卷成真,还是他自己走进了画中?
大约是万岭谷没有其余人居住的缘故,李治发现,门上连锁条都没有,一推就开了。
他望着院中摆设:一株海棠树下放着两把躺椅,一如当年昭陵凝英殿院中。
方才门口的亲卫已经与他说过了,秋高气爽的时节,大公子都会上山。
算时辰,差不多快要回来了。
李治就走过去坐在其中一张竹木躺椅上,仰着头看云。
自从做了皇帝后,他好像也很久没这样看云了。
黔州多山,在此处看云,竟然真有些像昭陵处的青山白云。
直到门扉声响起,李治才坐起来,正好与进门的兄长四目相对。
一瞬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李治来之前并未书信告知兄长。
因此李承乾见到院中身影时,一瞬间是怔的,也有些讶然,但很快归于平静。
李治望着兄长——在他眼里,大哥与十一年前从昭陵离开时并无变化,令他安心。
虽说在李治眼里,兄长一切如旧,然在李承乾眼里,相隔十余年,弟弟却是变了的。
哪怕面容没什么变化,但多年帝王,早已由内而外改变了一个人。
虽说李治就这样简单坐着,穿着的也是常服,但李承乾却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父皇的影子……不,是帝王的影子。是在一个位置上坐久了的烙印。
但那又如何。
李承乾开口如旧:“雉奴。”
听这一声,李治眼眶发烫,声音微哽:“大哥。”
李治觉得,他到了万岭谷后,非等到大哥从山上回来,才一并去探望舅舅,实在是个正确的决定。
因舅舅见了他后,简直像是见了鬼。
先是惊怔了好几息,以至于李治都摆手让带来的奉御赶紧去扶脉,长孙无忌才反应过来。
接着便一连串发问道:“陛下怎么能离京至黔州?长安群臣可知?圣驾如何而来?这一路又是谁护卫陛下?京中诸事如何料理?若有军国大事,又该怎生报给陛下裁决……”
长孙无忌越说越焦虑,神色间全然是不可置信。
他这一串话砸下来,完全没有给李治回答的一点空隙。
李治甚至觉得,舅舅的病都被他刺激好了,起码质问起来中气十足的……
倒是他自己开始泛起隐隐熟悉的头疼。
还好,这不是曾经永徽年间的朝堂上。李承乾很快在旁截断:“舅舅别管这么多了,雉奴既然至此,便是一切都安排好了。”
之后依旧坦诚而直白补了一句:“便是安排不好,舅舅也是管不了的。那何必问。”
长孙无忌:……
李治见舅舅被大哥噎住,没忍住笑出了声。
之后轻轻咳嗽了一声收住笑,这才问起舅舅近来觉得如何。
长孙无忌只摇头道:“也并不是什么大症候,不过是人老而已。”
李治沉默片刻:“舅舅好好养着。”
之后留下奉御诊脉——也留给长孙无忌平复心情的时间。
他们兄弟二人则往外走去。
长孙无忌的屋舍在靠近后山处,出门就是园圃。
李治望着里面葡萄架子,笑道:“这些年每每通信,我知兄长是什么也种不活的,但舅舅种的的葡萄看起来倒是鲜旺。”
远看葳蕤绿色一片,翠亮可人。
“不过……”李治也有些疑惑:“这时候秋日了,葡萄该成熟了吧。”
他虽然现在看奏疏上的小字费劲,但视力也没差到分不清绿色和紫色。按说现在葡萄架上,应该有累累紫色葡萄串垂着才是。
李承乾略微沉吟一二,终是诚实道:“前两年,舅舅的葡萄养的还是不错的。但从去岁冬日起,舅舅身体不好,我就偶然来帮着打理一下。今秋就没怎么结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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