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先行。
“大将军。我有一点浅见,说给大将军一听。”
“您听后若觉得无理,我便命小山先去府上将您放下,我自去见舅舅。”
李勣抬头,见晋王弧度柔和的杏眼中,流露出极清净诚挚的光芒:“大将军如我一般,不想掺和进夺储之事中,想保全自己。但大将军一日在长安城中,一日就要面对东宫和魏王府的示好。”
“不站队,本身就会得罪人。朝上这样多朝臣们,未必个个喜欢去掺和夺储之事,只是身不由己。”
“站在一方,只会得罪另一方,但哪方都不站,就会承受来自两边的压力,甚至,两边都怕大将军站到对面去——你既然不表态,为了避免将来的危险,想要提前把你拉下去也是有的。”
李治短短叹了口气,却似乎叹到李勣心里去了。
只听李治继续道:“我能够一直躲着,是因为我就住在父皇身边。他不会误解我,哪怕今日魏王哥哥生气于我不识抬举,在父皇耳边说了什么小话,我也能很快为自己辩驳,不会令父皇恼我疑我。”
“可大将军能吗……”
李勣心中发寒:不,他不能。
他一直不是天子近臣,他是领兵在外的将领。若太子魏王拉拢不成,同时恼他不识抬举,在皇帝跟前进言,他能有什么法子为自己辩解?!
别说什么明哲保身——若明哲保身这么好保,不至于三省六部所有大员,都各有倾向了。
马车上的帘子轻而薄,有细细碎碎的阳光,从帘子的缝隙里洒落下来。
李治的声音轻柔,却如这阳光般,带着让李勣不能忽视的亮度:“大将军跟我一起去见一回舅舅吧,想来舅舅能体谅大将军的难处。待大将军出征后,若是有人在父皇耳边说什么谗言,舅舅帮着说两句公道话,总比无人为大将军进言的好。”
李勣望过去,只见对面晋王眉眼坦荡,毫无闪避:“当然,只要我知道,我必然也会替大将军说话的。只是,事关朝政大事,我的话,总不会有舅舅的管用。”
李治言辞极坦荡,毕竟关于李勣的处境,他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大实话。
马车内寂静了片刻,直到李勣一直握成拳的手渐渐松展:“那就拜托晋王,带我去赵国公府上拜访一下了。”
“好。”李治眉眼一弯。
之后便不说这些事了,只熟门熟路从马车上拉开暗屉,拿出一包包的蜜饯点心来请李勣吃。
李勣也当真挨个尝过去,尤其是李治力荐的酒酿青梅。
而李治也只在旁带笑介绍吃的,仿佛两人出来春游似的,再不提一点朝政。
其实他这里还有一个机密消息,若是透露出来,必能换李勣一个大人情——但李治不准备自己说。
带李勣去见舅舅便是一箭双雕。
若是舅舅肯为了他示好李勣,将那件事告知,才是舅舅下定了决心要帮他夺储位的最有力证明。
赵国公府。
见到忽然来访的二人,长孙无忌很高兴——
不只李治自己发愁支持他的官员实在太少,长孙无忌比他更发愁:主要是长孙无忌还愁着李治本性‘不争不抢’,他还得每每点拨李治的上进心。
此时见李治居然歪打正着,把李勣带了来,长孙无忌心里的算盘立刻拨的噼里啪啦响。
这要是不趁机拿下,简直是对不起自己啊!
尤其是李治婉转告诉他李勣的为难后,长孙无忌越发觉得:没错,就是你了,李大将军,来做我的同谋吧。
“看时辰,也到了该用膳的时候了。大将军留下用顿饭如何?”长孙无忌发出了示好的邀约。
李勣也很快顺着台阶答应下来:“今日叨扰赵国公了。”
酒桌上一向最适宜套交情。
且本朝‘食不言寝不语’的礼数,并不是整顿饭都寂然无声,不许人说话。相反,这些官员们都很习惯边用膳边谈事,只要不嘴里含着东西说话,仪态不雅就行。
比如朝廷公厨,最高级别的就是宰相们一起用饭的“政事堂”。
唐朝是群相制度,凡是三省六部的头部官员,都能被人称一句‘某相’,进入宰相队伍,一起吃小灶政事堂。
这些宰相们就惯于午膳时议事——平时各忙各的,能有这种各部门宰相凑在一起的机会,当然就是边吃边开会的绝佳时机啊。
谁要是光吃不说话,还会被人指责是个摸鱼混子哥。
边吃边谈正事,才显得‘废寝忘食’‘为国鞠躬尽瘁’。
于是长孙无忌是很惯于酒桌上谈事的。
果然用膳不过半,长孙无忌和李勣之间的关系就明显近了不少,一个亲切改口称李勣的字‘懋功’,一个也改口尊称一句‘长孙兄’,其实长孙无忌就比李勣大半岁。
好一番倾盖如故。
长孙无忌还很夸了一番李勣的字‘懋功’,这两个字本就有建立大功的意思,可见李勣的字,极符合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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