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的谈心,从未如此深刻过。
或许这是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此刻的李治已经有些犹豫了,他仍然渴望长生,但他无法漠视李弘的恳求。
帝王肆无忌惮的欲望,竟被那少得可怜的亲情生生克制住了,李治想想都忍不住发笑。
李治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幼时,由于生母长孙皇后早逝,才几岁的李治从小便失去了母亲,李世民亲自将他留在身边抚育。
那段时光,或许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美好日子,成年后的李治教育子女,他可以讲圣贤道理,可以纵论古今,可以传授为人处世,但他唯独没有底气拿自己的经历忆苦思甜。
因为李治从小没苦过,任何时候都没有,大唐的天家从立国便纷争不断,父子相逼,兄弟阋墙,生在帝王家,亲人就是敌人。
李治也有过与亲人反目成仇的经历,但他的一生总的来说顺风顺水,所以他也更重视血脉亲人的感受。
幼儿时的他,无论提出任何不合理的要求,李世民都笑呵呵地答应,他的父亲给了他最大的宠爱,当他自己成为父亲后,为何不能答应儿子的请求?
长生不老与父子亲情,孰轻孰重?
李治一时间竟难以抉择。
李弘仍躺在软兜上,见李治脸色阴晴不定,神情顿时闪过一抹期待。
他希望自己的父皇是个有血有肉的帝王,普通人都有的喜怒哀乐,父皇也应该有。
帝王为何一定要无情?无情的帝王只能做出无情的事,治家治国皆如此。
良久,李治突然意气消沉地一叹,苦笑道:“弘儿,你可给朕出了一道难题啊……”
李弘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他知道,父皇已做出了抉择,而且是一个正确的抉择。
仿佛卸下肩头久负的重担,李治垮下了肩膀,整个人变得很放松。
“罢了,就依你之谏,朕不再求长生,那个卢迦逸多……朕下旨打发他回乌荼国便是。”李治不甘不愿地叹道。
李弘挣扎着站起行礼:“父皇圣明,儿臣感佩。”
李治哼了一声,满脸悻悻地道:“不答应也不行了,最近满朝文武发了疯似的,一个个上疏劝谏,说是‘劝谏’,实则骂街,简直把朕当成了桀纣一般的昏君,……朕有那么差劲吗?求个长生而已,又没祸害天下百姓。”
李弘笑道:“父皇是不逊太宗先帝的圣君,甚至比先帝更具雄才伟略,大唐在父皇的治下,这些年国土已扩充许多,先帝若是在天有灵,必也欣慰当年让您即位天子是多么的正确。”
李治悻悻的心情被李弘几句马屁拍得终于有了几分舒缓,捋须大笑起来,心情也愈发释然。
去特么的长生!朕既是雄才伟略,又是英明圣君,不吃那长生不老药也活该活一万岁,就这样定了。
父子俩的气氛陡然轻松起来,二人互相聊起了朝堂和后宫的一些琐事,从李弘监国的经验,到天家后宫的鸡毛蒜皮。
正聊得起劲,突然听到殿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宦官快步走到殿门外,躬身行礼:“禀陛下,鸿胪寺馆驿出事了,皇后的外甥武敏之被卢迦逸多……治死了。”
李治和李弘震惊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李治惊愕地道。
“皇后的外甥武敏之,昨夜与友人青楼饮酒突然昏倒,友人急忙将他送到鸿胪寺馆驿,请卢迦逸多医治,但武敏之服了卢迦逸多的药之后,症状愈发严重,抽搐之后,竟无气息……”
李治大惊:“卢迦逸多不是说他能医治世间所有的疑难杂症吗?为何如此?”
“奴婢不知,是长安城的坊官上报万年县,事涉天家外戚,万年县令不敢擅专,遂将消息送进宫里。”
李治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道:“卢迦逸多呢?”
宦官低声道:“武敏之气息断绝后,卢迦逸多说回屋取救命灵药,然而却一去不回,馆驿差人禀报,卢迦逸多收拾了细软,领着十几个随从,从馆驿后门跑了……”
大殿内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李治的眼神越来越可怕,额头青筋暴跳,眼睛死死地盯着殿门外的宦官。
治死了人,于是跑了?
那么,卢迦逸多以前说的炼制长生不老药,还有能治世间一切病厄的豪言,还有几分是真?
尽管不愿承认,但李治不得不承认,他好像上了个大当。
天子上了江湖骗子的当,这可是千古笑柄,会被史官写在史书上贻笑万年的。
此时的李治已不是简单的气急败坏,而是陷入了狂暴之中。
普通人被骗,顶多是骗钱骗色骗感情,但天子若受骗,搭上的可是千年万年的名声。
一千年以后的后人阅读史书,都会嘲笑这一朝的天子是个弱智,被吹得那么英明神武的人,居然会上一个江湖骗子的恶当,事情将是何等的严重。
狂怒的李治正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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