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宴行将结束,义母滴酒未沾,仍清醒地望着堂中一干松雪家人,平日不多爱饮酒的母亲早兰今日亦是醺醺然了。
“母亲醉了,女儿搀母亲进去。”
“好。”将手递出,松雪宗家家主又向堂中族亲告罪:“早兰不胜酒力,见笑了。”
松雪一族难得的喜事,她们亦喝得歪歪倒,谁也笑不起谁。
“母亲慢些走。”
祖母叟川于融野十岁时离世,彼时母亲早兰刚过而立之年,正值年青力强之际。然母亲继任为宗家第七代家主并非在祖母离世后,而是二十二叁的年纪,诞下次女融野的第二年。
那时的松雪少当家名唤“融仙”,宗家第七代家主之长女,生来即是不可动摇的继承人。
一晃近二十年,融野只觉物是人非,一切的一切都不待她的长大,都迫不及待地、执拗地、不讲理地离她而去。
“母亲今日喝多了,还请先歇息下吧,外头交给女儿就好。”为母亲更衣,融野说道。
“嗯,你也元服了,这些要学着做,不会的就问千枝。”
“是,那女儿告退。”
“对了——”
正欲合上纸门,融野但听母亲喊住她。
“你去问问,姐姐还未到吗?”
“姐姐她……”
话始出口,融野霍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呼吸凝滞,她盯视母亲的脸,莫敢发声。
“外甥女元服,也不见有贺礼送你,是还在跟我怄气?”
未在意女儿的震惊,早兰自顾自地继续嘟囔:“我同她提了一嘴,央她跟将军请命,‘松雪御叁家”添你一个作‘四天王’有何不可。再有绘才,分家就是分家,至死都是笼中鸟,我早年已看开,无所谓可有大的名分,目下只望能给你挣个前程。融仙不如你得君心,你莫要因是分家就顾影自怜,若能长久伴君左右,你就是一分家,名义外的也要荣华过宗家,可明白?”
母亲的自言自语,融野理当是明白的。
可话入了耳,字字都在撼动人心。融野无暇应答母亲,无暇去感谢母亲为女儿挣来的锦绣前程。
“母亲醉了,还请先、先歇息吧……”
母亲的脸忽而笼罩迷茫,然未及融野悲伤,母亲的双眸又死死凝望虚空,凝望向她的身后。
“久疏问候,姨母大人。”
冷音伴初雪而至,那一瞬间融野感到脊骨都冻僵了一般。也是初雪落下的那日,寝屋灯火幽微,蔺席饱食鲜血。
“姐姐……”
愣愣回首,融野甚至能想象得到此刻这松雪融野脸上的骇色。
只听人说最近两日到江户,姐妹二人未有过信件往来,也就不得而知她竟会于宗家少主元服这天回到阔别十多年的宗家府邸。
她是故意的,故意在这天回到宗家府邸,现身于她的姨母面前。
“是姐姐遣你的来么,融仙。”
母亲的温柔问话是饱含喜悦的,融野将目移开,不忍直视突然出现的姐姐,亦不忍直视此时的母亲。她无法阻止母亲,一直以来唯有敷衍或忍受。
“永仙大人!”
千枝的喊声自长廊那头传来,待她奔近,融野竖指噤音。
松雪永仙,融野未让身放她进入宗家家主的寝屋。霎时的惊诧过后,融野明白她十多年不曾回家的姐姐叁言两语间已会得宗家家主的或疯或癫。
一般长相的双生姐妹所各自诞下的姐妹二人,她二人都像极了母亲,然姐姐上挑的眼是不染温柔的眼,凉薄中潜着残忍的戏谑。
“是,融野元服,母亲遣我送贺礼来。”
身未动,只目光落在融野处,永仙又道:“谨贺我这唯一嫡亲的姑表姊妹元服成人。”
“那她如何不亲自来,虽说我晚梅是分家,融野到底是她——”
“母亲醉了,还请先歇息吧!”
示意千枝进屋,融野对母亲伏身:“姨母与姐姐的贺礼由我来纳!”
弹腰立身,扯了永仙的衣袖,融野飞也似的逃离,企图甩开她被迫背负至今的枷锁。
若说母亲的长姐,姨母松雪早兰自刎于她诞生之前,与她毫无干系,那么姨母之长女,宗家本来的继承人的的确确就是因这松雪融野的降世而去世的。
“你是松雪宗家未来的家主,你的姨母松雪早兰为何而死,你的姐姐松雪融仙又为何而死,这些你必须明了,也必须背负。”
姐姐被秘密送往京都,对外称暴毙早夭的那夜,她的祖母这样对她说道。
必须明了也必须背负,生在丹青世家,没有才能的长女不配活,不受主君喜爱的长女亦不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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