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道填尸。天气热,尸体腐烂,生长疾病。患病的人沉重,呕吐,出逃,将病传到更远的地方,西平道很快就不能住。鞠解懊恼。他才在这里安家,昨天建好草屋,今天就不得不搬走。他不服,围起嘴巴,戴好手巾,要去处理疾病的源头。鞠妇死命拦:“你别!你敢碰那尸体,我就不让你进家。”“不埋还怎么住?”“走呀,不在这里住。搬家好过染病。”“走去哪里?搬去哪里?”鞠解抓住妇人的衣服,原本是夫妇之间的争吵,现在却发展成动手,伴随着男子的怒吼,“北边待不得,向西是贼窝,难不成南下,到楚国去?楚国现在可不仅仅是楚人哪,叫那些人听出我们的口音,就要取我们的腿肉炼脂膏。”鞠缙至才到家,急忙拉架:“没事的,我去看过,尸体都埋掉了。”他没告诉父母,是自己埋的,当夜就觉得头晕反胃。为了不传给家人,鞠缙至出门,折根树枝做手杖,走进夜色。西平道是失辖地,自从西平王和淮海长公主逝去,这里就从郡国下为县,又从县下为道,除了一座治所,再没有可供庇身的城墙。入夜,这里没有光,没有更夫,只有狗叫,十分荒凉。渐渐的,官员撤了,户口少了,除了土人和流亡,再没有谁愿意久住。去年齐王太子入省时,这里乱生杂草,甚至清不出车道。鞠缙至被草绊倒。他没力气,摔得头晕眼花,恍惚间,看到天上的北斗。西平道,野地方,真不好,鞠缙至恨恨地想,拄着树枝起来,痴望北斗。北斗下面是他的家乡,也苦寒,也生杂草,也有人埋怨不好,但与冷冰冰的西平道不同,那里有非凡游士,仗剑行走,数百年斩奸除恶——疾驰声让鞠缙至回神。他进草,屏住呼吸。夜里,快马来往野地:赵国的快马,从国东南出,守西平道。一刻后,有脚步声:齐国的步卒,从国西北出,守西平道。狗狂叫,有车来:燕国的战车,由鞠缙至的家乡、广阳大郡出,守西平道。听见车人讲乡音,鞠缙至咬着野草,几乎要流眼泪。他十六岁,做了好事,得了疾病,现在异地濒死,多希望能得到老家人的帮助。但鞠缙至没有感情用事,坚持不出声,不让他们发现自己——他知道他们的目的。“尽捕?之后呢,送过白狼水?全杀?不不,不能杀,要用他们要挟楚王。我?我用他们换钱咯!”军官们说着残酷的话,用火炬照亮四野,确定无人才散。走前,燕人嘱咐齐、赵:“上人现在我地,一提西平道,瞠目说‘戹’,我将上人的话带到,你们听了,更要守好。千万记住,见生人杀,见楚人擒,见西北用的骆驼队,屠毋候。”齐人不悦,赵人沉思,总之交待完毕,车马人去。西平道寂寂。鞠缙至坐起来,又倒下。西平道,野地方,真不好,然而就像那狗皇帝说的,此处是“戹”,东接齐,西边赵,南临东海,和合三国界,实在是一块要地,楚国有难时,楚人从此逃生,省中动乱时,皇帝也从此北亡,皇帝——鞠缙至撞地,觉得一切惨况都是后梁帝的错。燕王用尾车载着后梁帝逃跑。后梁帝仓皇,忘记了皇后,却没忘记他的漆盒,行至西平道,车颠簸,晃掉盒子,盒里爬出蛊虫,毒死西平道的土人,尸体堆过小丘;到达燕国,后梁帝又不安,抹着眼泪让燕王排除异己,于是数百年斩奸除恶、仗剑行走的游士变心了,一部分被燕王笼络,成为奴,一部分被燕王驱逐,成为流亡,鞠缙至一家就这样流亡,当然,好男儿志在四方,他鞠缙至绝不会当别人的奴仆……病症发作,鞠缙至要呕,不得不把恨与壮怀放在一边,先想法活命。远处有城,城上有火,新城主到任不久,听说很年轻,是位侯王。鞠缙至欲向其求助,拄着树枝,跌跌撞撞,将到城下,又有巡兵。他如前次藏在草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呼救。“救命!”幼儿在呼。时不应人,却能促生英雄。鞠缙至不清醒了,觉得自己白天埋尸体,晚上救孺童,俨然是英雄,城门在眼前,他不进去,反而转身:“谁欺侮弱小?”三名男子,正在扒一个女子,用扒下来的衣服捆小儿,欲行不轨。被鞠缙至吓到,其中一男立刻捡起石头。另外两男看鞠缙至独身,便抓住他的手脚。鞠缙至不顾自己,示意女子:“离开。”话没出口,哇的一声吐了。“欸,是得病的人!”三男醒悟,又看见火炬向这边来,急忙逃走。鞠缙至跪在地上,以为自己要死了,拼尽最后的力气,放了小孩:“小子,也有六七岁了吧,带你母亲走,就进这座城,路上切记不要朝军官喊‘救命’。他们都疯了,为了立功,无论什么人,一律当成楚人。快走吧。”小孩还争气,没有吓破胆,脱身后,拜一拜鞠缙至:“那么你呢,你救了我们,军官总会善待你吧。”“这是哪里来的愚氏,”鞠缙至想着,推一把女子,“快走啊!”他才发现女子不对劲:她不开口。“数月以前,我父亲被杀,我母亲带我逃跑,路上失去神志,变成这个样子。贵人你让我们进城,但城人已将我母与我逐出一月有余了,”幼童擦干眼泪,牵着女子坐在鞠缙至身边,“许多天来,我一直在喊‘救命’,只有贵人你回应我。如今我愿与你一起。”鞠缙至急:“我已经走不动了,跟我在一起,只会遇难,军官会称我们作‘楚人’,将我们解到白狼水的另一边,关进海狱,等到需要时,再将我们提出来,作为对省中的筹码。”“你知道吗,现在省中主事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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