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水榭处, 从身边的雾汐起,侍奉的队伍已排至园外。水面大风起落, 陆昭望着水天一色,手托书卷好似拿捏着灵吉菩萨的飞龙宝杖,稳坐八风不动,眼看着罪孽与绝望自周遭压了过来。这样的枯寂又冷又静,如同大雪,悄无声息地掩埋了一切。
我没有办法这样活着,陆昭如是想。
正坐着,周恢走了过来,行了个礼,笑着道:“午饭已经备下了,未央宫传过话来,太子那边已经启程了,过些时候就到了。”
陆昭目光定定回过头,语气虽然淡淡的,也颇为识趣:“那我在哪里等比较好?”
周恢手里捏了把汗:“太子妃要是方便……要不就在宫门口迎候吧?”
“在里头等着就成。”周恢末了又找补了一句。
“那就过去吧。”陆昭横手将书卷交给一旁的侍女,起身向东宫门口走去。
周恢擦了擦手心的汗,紧紧跟在后面,心里嘀咕道:“好么,跟请菩萨似的。”
一个月前的清凉殿内,褚胤与两名太医正在为元洸检查伤口。拆线、拔出淤血、正骨、按压经络,整条腿受到了严重的重创,褚胤加大了麻沸散的剂量。
元洸面色苍白躺在床榻上,因长时间卧床,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萎缩。褚胤便想到他当年也曾在这里,为元洸的母亲俞夫人诊病——奄奄一息且绝望之人,闭着双眼,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毫无知觉。褚胤取来针,一点一点地将元洸腿上的线挑除。皮肉已经完全长好,即便没有麻沸散的作用,一般人也可以忍耐。可不知为什么,当褚胤看向元洸的时候,只觉得他的眉宇间仿佛有无尽的痛苦,和十多年前其母亲一样,这份痛苦与这具肉身完全无关。
将最后一片固腿用的夹板绷紧后,褚胤擦了擦汗,走出门外舒了一口气,将余下的清理工作交给两名助手。“再过五六日殿下便可下地走动,你们一定要扶着殿下多走一走,坚持走便不会跛脚。”褚胤离开前嘱咐了斐源一句,随后匆匆回到太常寺。给这样一个痛苦的人诊疗,连他也觉得压抑。
元洸被一阵礼乐声扰醒,慢慢坐起了身。斐源端着一盏白水,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给他。
“已经过了三礼了吧。”元洸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看了一眼腿上坚固的夹板,开始适应着新的疼痛。
“是。”斐源有些不忍心,小声地答着,又转了话题道,“褚太医说大王过些日子就能下地了,只要坚持走,腿就能和之前一样。”
正说着话,小侍又奉了酥油糖熬牛乳进来,斐源连忙接过来道:“大王身体虚着,太医说日日都要吃些牛乳,既补身子又养筋骨。”
那原是她最爱吃的东西。元洸只是想着,眼睛便怔怔地看向那盏牛乳。牛乳内里滚烫着,要吃的时候淋上酥油糖,冬天在室外一过,便成了清脆的糖衣。金色的糖衣薄薄地卧在酪儿一般牛乳上,元洸不禁想起了那个在吴国曾和他亲密无间的人。陆昭青淡的身影和永远不露声色的神态,慢慢地从那片金色糖衣里浮现出来。
雪白的指尖扣着碗沿,另一只手则谨慎地执起小勺。白瓷温润,她的指尖触碰到它的时候,便如抚上眉心。而随她手腕轻轻一抖,小勺敲击,金色的糖衣碎开。他那时便坐在她一旁,也学着她的样子弄碎糖衣,细小而甜蜜的声音会化在她深不可测的眼底,他便知道她笑了。而此时那极细极小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内无限放大,咔嚓一声,他的心也跟着四分五裂起来。
礼乐的声音再一次占据了脑海,钟磬洪亮的声音、竹笙空濛的声音、丝弦细密的声音,每一种声音都在他头上压制着。如同父兄无可违逆的权威,世事变幻的无情,以及人心的深不可测。每一样都拉扯着他,让他离陆昭越来越远。
“让他们停下来。”元洸紧紧抱着头,“让这些礼乐停下来。”
斐源放下那盏牛乳,走过去轻轻把主人揽入了怀里,喃喃道:“他们不会停下来的。大王,我们没有让他们停下来的权力。”
权力,元洸动了动干涸嘴唇,那些翘起来的干皮仿佛细小的刀子互相摩擦着。那些将他所有心爱之人夺走的东西,如今他竟如此渴求于它。
“你去给尚书令传个信,就说本王一定会在起事之前恢复好的。”元洸道,“本王是要夺位的。”
盛着牛乳的碗盏被元洸一把夺去,一口将里面的东西吞入腹中。那些寄予美好意象与回忆的珍馐,对于他来说,已是令他拾起刀剑的果腹之物。
这一天,他已经可以徒步在逍遥园内慢走一圈。冬日的园林,风起云涌,树木枯然而立,元洸在斐源的搀扶下蹒跚而行。他走出南门,一队士兵从驰道呼啸而过,继而跟随在后的车驾缓缓停了下来。
元洸眼前的树枝垂着冰,在日光中一闪又一闪。东宫鹤驾倾至,元澈从车上走下来,门口迎接他的是陆昭。两人比肩走了一段,不知是陆昭先踮起了脚尖,还元澈先将她揽起,在那片闪碎的日光下,他扶着她的腰,就像扬起一阵风,然后吻了下去。冰棱就要在这片日光下融化了,元洸偏了偏头,将目光小心翼翼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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