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之此处,长公主不由厉色道:“司徒所说,并不是陛下所问的所谓礼制吧。”
司徒词锋雄健,席间大多数人还未从那些引经据典的义理中回过味,便被这两位同与五皇子有牵连的鼎臣之间的战火气息吸引了注意力。最终却是魏帝言笑晏晏道:“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吴司徒所言,正是如此,这也是为了秦鲲好,长姐何须计较。”
说完,魏帝也不管长姐是否还真的在计较言辞,便对坐在不远处的吴淼道:“既如此,司徒拟个议案出来,长公主去说媒也好有个凭据,如此各自安心。另外,雁凭公主的婚事也该筹备了,让宗正把各家的阀阅送到朕这里来。皇家选婿择妃,一向都是南北并重,冀州得选快婿,此次就不必再遴选冀州人家了。”
皇帝撂下此话,众人却并不安心。皇帝借嫣婉公主婚事破局,命冀州秦氏送子为质,来日雁凭公主的婚事,只怕也要以此为援例。
薛芷自筵席散去后,径直回到了寝殿,见嫣婉玩困了,便将她安置妥当,之后倚在榻边,纨扇轻摇。夜晚香风细软,偶有小虫飞扑,却被纱帐绫罗隔开,象牙团扇驱赶,不能接近分毫。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指婚与皇帝的弹压,薛芷几乎无能为力。
她从不羡慕长公主,虽然生于皇室,权势熏天,但婚姻亦不由己,平衡与舞阳侯与弟弟之间,个中苦楚,自不必说。她也不羡慕姜昭仪,虽然其叔伯兄弟皆列内朝为官,但一世背负遗族之名;皇嗣又值壮年,却并非太子;且皇帝多疑,日渐衰老,姜昭仪的向死而生,便是命中注定。
说到头来,她最羡慕的就是皇后。纵没有赫赫权力,但是身份名分俱并,皇帝即便面热心冷,在皇后面前,却也得做做样子。保太后曾经的心腹,强臣的纽带,父亲爵位与三公无异,族侄或居于中枢,或在外领兵。谁想和她翻脸,讨她的便宜,也要自己掂量三分,就是这么痛快。而这样在皇帝面前痛快地说一句话,恰恰是自己无能为力的。
羡慕无用。因此薛芷慢慢抚平心波,阖上双目,细细将白天之事思索,长公主的提亲她是没有料到的,但这的确对家族有益。而皇帝更是手段狠辣,三言两语便将秦氏的长孙调入长安为质,更直接引入了司徒与舞阳侯的对立,甚至连那位殿中尚书面对此事都不愿称美。日后那位秦鲲小郎君的路也必然会更加坚信。这不过是推杯换盏的功夫,长公主原本计划如今看来却是太过草率了。但那又如何,再草率也草率不过皇帝为自家小女定下婚事。
似乎是殿内的火光太亮而刺痛了双目,薛芷转身吹灭了身后数盏明烛之后,便垂眸看着纱帐内熟睡的女儿。她还那么小,那么软,她是否知道她的父皇为了制约强臣,在她两周岁时便指给了一位注定在政治生涯中走不长远的小郎君?那个远在冀州的小郎君,是否也知道自己已坐在百尺危楼之上,是否知道自己口中诵熟的蒹葭美人,对于他和他的家族来说,无异于鸩酒毒药?即便他本人会因为迎娶一位公主而日后免于灾厄,但当家业凋零,家人身陷囹圄,甚至身首异处的时候,他还会爱着公主吗?她的嫣婉会不会被打骂,会不会承受夫君怨恨?而这样的怨恨,让嫣婉来承受,公平吗?
美人的绝世容颜上,渐渐露出苦涩的笑容。公平,这种东西本身就不存在,也不是一个帝王所需要考虑的。薛芷想,这或许是幼时闻命奉教、读书知史所要教给她的唯一一个道理。可悲的是,这个道理也不是为了帮她获得什么,除了开解,它一无是处。
“贵嫔。”唤她的是她的贴身婢女芙蕖,“度支尚书求见贵嫔。”
北军
大魏礼制虽依汉制, 但个中细节受胡族影响颇多,这与元氏的血统渊源不无关系,所以内宫妃嫔接见亲眷既不避亲, 亦不避嫌。因此薛芷略整衣容后,便令侍女准备在正殿会见父亲薛琬。而杨真宝则执纨扇走到公主的榻前, 继续替薛芷来做驱赶蚊虫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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