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陆昭,见过殿下。”她行了个福礼。
雪光被殿门掩去,元澈眼前,玉人的相貌渐渐明晰。
她长睫低垂,半隐着一双清冽凤目,连同她的一静一动,一行一止,演绎出了与十六岁年龄不相符的凝庄贵重。
元澈不得不重新提起了狼毫,意图将脑海中那缕无声游走的妄念压于笔下。然而时隔多年的另一幅场景,又不自觉地跳了出来。
那还是在他祖父在位的时候,魏国即将迎吴王陆振的妹妹、陆昭的小姑姑入都。送嫁的船队驶入江州,尚在此处驻军历练的元澈一时兴起,领着还在玩泥巴年纪的冯让,借江州的一艘货运舰船去看热闹。
江州分属吴魏两国。那时,吴国为防备魏、楚、蜀的水军南下,沿江暗布铁索,意图拦截艨艟巨舰。他历世尚浅,不懂铁索横江的厉害,又无当地船家引导,巨大的货舰行了一二里,便撞上了铁索和铁锥。
货舰无法行进,江水也开始慢慢倒灌进船体,船上的甲卫和棹夫都有些慌了。
但撞上铁索带来的后果远不止这些。一般布置铁索处,江面都较窄,水流更是湍急,一旦敌舰被铁索绊住,会导致后面整个舰队搁浅堵塞,甚至追尾覆没。
果然,他们的货舰才卡住,后面的一只走舸便撞到了货舰的尾部。所幸是逆流,船速慢,不会出什么大事。走舸船舱里的人纷纷出来查看情况。
陆昭正是于那时走出,约莫七八岁的年纪,身量娇娇小小。她头戴银纱帷帽,身着月白直裾,登上船头,衣袂翩然,轻盈如鸥。她观望了片刻,目光陡然转向了亦在另一船尾的元澈,语气冷然,甚于江风。“这是军用的货舰,你们是什么人?”
陆昭话音刚落,两边的甲士几乎同时拔刀。
货舰船舱大小和普通货船差不多,表面上看不出,但船体更大,吃水更深。普通货船很难撞上这些暗布江中的铁索铁锥,但军用的货舰极易中招。好在货舰没有装什么东西,倒也平安行了一二里。
元澈下意识抚上腰间的佩剑,但船体忽然一沉,让他瞬间理智。“小娘子勿怪。”元澈施了一礼,“在下娘舅在京口码头任事,借货舰与我,我们送货途经此处,并无恶意。现下货船将沉,还望小娘子援手相助,在下必重金以谢。”
此时陆昭已经接过仆从递来一只黑漆描金小弩,闻言先是一顿,而后淡淡一笑:“既如此,那便让你的侍从卸甲弃盾,丢掉剑戟橹棹,我自会放下舢板。”
元澈脸蓦地一沉,以他的身份,不能被俘,让侍从丢掉兵甲,无异于成为其砧板上的鱼肉。“恕难从
命。”
陆昭听罢,旋即冷笑:“尔等必是北魏伧子。没想到你们明面上求娶吴国公主,背地里沿江暗访,探吴国虚实。”
伧子是南人对北人的蔑称。这个时代,地域歧视相当普遍,北人也常戏称南人为貉子。
听到这个词,同样年幼的冯让先急了,冲着陆昭这边嚷喊起来:“你们吴国公主一个老貉子,还不是要嫁给我们伧子。你个小貉子,将来也要嫁伧子。嫁我们……”
元澈见身份要被冯让说破,连忙去捂他的嘴。但陆昭似乎压根没打算以同龄的姿态和小孩子吵嘴对喷,手里的弩早就搭上了箭矢。
她细长光洁的手指抚过漆黑的弩臂,轻轻搭扣在金色弩机上,黑与金与白,在天光云影下极尽清冶。江风乍起,波涛暗生,细长的船头且升且降,如风中花枝,摇摇欲坠。而她则立于花枝末端,双臂端的极稳,刻意剪裁过的袖袂当风招扬,犹如轻舞的白蝶。这一瞬,仿佛千里江野寂寂无声。而弦上的银色箭矢,一如长星刺空,眨眼之间,划破了元澈的额头。
见对方伤了自己的主上,元澈船上的甲士莫不瞋目裂眦,挥戈跺脚,大有跳到陆昭船上决一死战的架势。一时间元澈的船体摇摇晃晃,下沉的更快了。
陆昭嘴角牵着笑,只命家臣将自己的船撑远一些。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后来他们一行人都落了水。
元澈不谙水性,挣扎一番,吞了几口水后,眼见要喂鱼,才自报家门,但也只说自己是魏国皇室。陆昭想了想,最终放下小舟,捞了他们上来。
许是自己落水时蹬腿蹬得猛了点,待上了船,他的鞋袜全没了影儿,脚也泡得快没了形。元澈的脚原本就比旁人大好些,冻得通红。那时陆昭不过七八岁,身旁的两个侍女也就年长一两岁的样子,既没见过那么大的脚,又有些孩子气,往地上一瞅,旋即掩面笑成一团。
月华流照,水汽蒸曛的江面将陆昭纤瘦的身影轻轻拢起,仿若淡墨挥扫的一枝寒梅。
殿内已经浓郁至极的白檀香气将元澈拉回了现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容讽刺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陆昭的右手,此时拿着的正是那一只描金的小弩。
退婚
人赃俱获带给元澈的舒畅感,无异于久久等候而捕获的猎物。
压抑着内心的嘲讽,埋首于书案的元澈开始向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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