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的纱。
他首先看见一群医护,忧心忡忡地询问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再接着他看见了自己的继父,朋友,助手,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同僚。
每一个人都仿佛是熟知故事情节的作者,大家不停地告诉道里安——
“你看,我就说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警告过你。”
“事情就是这样。”
“你这么做是行不通的。”
而道里安躺在病床上,像所有故事的主人公一般猝不及防地迎来了故事的结局。
他在医务室躺了三天,但其实伤得不重。
可见伤是脖子和脸上的划痕,那是电网尖锐的断裂面划破的,不至于让他毁容,甚至他左眼下方那道伤痕为他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几分脆弱感。
最重的伤是头部撞击,这是他在摔进水箱时,脑袋撞在了礁石上造成的,不过并无大碍。
然而所有见过道里安的人都会认同这一点——他现在脆弱得像个花瓶。
他颓丧地躺在病床上,不肯说话,不愿意搭理任何人。
只有道里安自己知道,他很健康,他的身体状态很好,他只是……突然失去了方向,所有他曾经信以为真的理论基石都是他自己妄想的结果。
离开医务室后道里安去过几次研究室,人鱼被重新插满管子,放在实验室中央细窄的圆柱形观察水箱里,他闭着眼睛,舒展着双手和长尾巴,在蓝色荧光的照耀下,像旧世纪古老神话中被封印在柱子里的魔神。
道里安听大卫说,是利瓦尔救了他。
在道里安掉进水箱里的那一刻,利瓦尔立刻按下了警报按钮,开启了禁锢项圈的电击攻击——道里安还在水箱里,他们无法贸然使用其他攻击设备。
其实人鱼脖子上那个小金属项圈的电击功能和麻醉已经对人鱼失效了,西尔维的身体对它们产生了不少的抗体,道里安早就看出了这一点,但出于某种可笑的自信,他始终没有点破这个事实,放任了隐患的存在。
但利瓦尔有枪——鬼知道他哪儿来的枪,总之在安保队伍赶到之前,他用激光枪对人鱼进行了驱赶,避免他靠近道里安,因此当救援队把道里安救上来时,他才只是进入了短暂的休克。
相比之下,人鱼的情况就糟糕许多,他的身上有各种被激光擦中的伤痕,尾鳍折断了半边,这些伤全部来源于他与安保队的交手,没错,西尔维试图攻击安保小队并逃离实验室。
结局自然就是你眼前所看到的那样,他被重新束缚进了水箱柱里,有配枪的安保二十四小时看守,连保持清醒的权力都不再拥有。
这场事故发生前,哪怕西尔维不小心弄掉一片鳞片道里安都会为此心疼不已,但是现在,道里安的心里只有平静,或者说,麻木。
他产生了一种时空回溯的倒错感——一条伤痕累累的人鱼被关在水箱柱里——这不就是故事的开场?
那个时候的道里安无比清醒,他没有被人鱼的外表所迷惑,没有被这只深海怪物的演技冲昏头脑,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人鱼,危险,狡猾,邪恶。
现在他终于又重回这一刻,在浪费了几个月的精力和情绪之后,道里安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只是回到了原点而已,道里安没有损失什么。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在仰头凝视西尔维时,会骤然感到胸腔里某个器脏发出痛苦的哀嚎?
道里安愿意向上帝忏悔,坦白一切罪过。
他擅自用人类主观情绪看待人鱼。
他用错误的理论基础和幼稚的研究手段假设实验结果。
他狂妄自大到以为能驯服没有人性的深海野兽。
可怎么会这样?
道里安不害怕死亡,也早就做好了被人鱼吃掉的准备,他唯一无法想通的是那块被割开的电网。
那块高压电网在通电时人鱼无法靠近,只有在道里安过来跟他互动的那几个小时里处于断电状态。
即便道里安一万个不肯相信,当人鱼贴在他掌心撒娇时,当他们说笑着玩闹时,当道里安没有防备的每分每秒,西尔维都在想尽办法,秘密地,谨慎地,一寸又一寸,用锋利的指甲切割电网,撕裂道里安的可笑幻想,嘲笑道里安的愚蠢天真。
愤怒和不甘在背后戳着道里安的脊梁骨,道里安想要辩解,想要指责,想要控诉,想要哭喊,但这次没人会听了。
马格门迪找上道里安的时候,他并不意外,在此之前,他已经度过了一周的假期,伤势恢复良好。
在前往所长办公室时,道里安沿路又遭遇了一些指指点点——每当他出现在公共场所时,总能感觉到一些关于他的议论,说他怎么被人鱼迷惑着打开了电网,差点像凯登的助手那样被吃掉之类的。
道里安很想回头冲他们大吼:管好你们自己!
但他同样很清楚,如果他这么做,他又会被当做另一个凯登,被人怀疑出现精神问题。
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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