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眼岸边整齐的站成两排的宫女,缓慢道:“我听姜时镜说你被家里送给瑞王当侧妃了。”
公治念点头道:“回家没多久,爹爹就说为我寻了一门好亲事,二话不说将我塞进马车内就送来京州了,不过……”
她解释道:“瑞王不愿意纳妾,我原本要被遣送回家,是王妃瞧着喜欢才留下我。”
桑枝放下茶杯,耳边是太监唤了一路的小郡主,猜测道:“瑞王和王妃收你为义女了?”
“嗯,王妃说她瞧见我的第一面就觉得一见如故,不在意我的江湖身份,为了打消顾虑,甚至第二日便张贴了告示,这段日子也一直带着我见各种人认脸改口。”
公治念轻叹了一口气,巴掌大的脸上隐隐透着愁容:“有人说是因为我同王妃夭折的女儿长得非常相像,锁骨上都有一块圆形胎记,且女儿去世后的第五天,又是我的生辰。”
“所以她认定我一定是她过世的女儿回来找她了,说什么都要留下我。”
船摇摇晃晃地往湖中飘,岸上的人随着距离拉远逐渐变小。
桑枝道:“若他们真心将你当女儿对待,留在京州也无妨,回风清门你父母怕是会继续寻亲事,届时不会再遇到瑞王妃这样的人。”
公治念垂下头,轻声道:“可我不是他们早夭的女儿,我姓公治,是公治家的人。”
桑枝拿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递给她:“你以为瑞王和王妃会不清楚吗,他们只是在你身上找寻已失去的回忆当做慰藉,他们比谁都清楚你们不是同一个人。”
“替身,不会允许留着原本的姓氏和名。”
公治念微怔,她缓慢地伸手接过糕点,眼里的困惑更盛了:“那我还能回家吗?”
桑枝沉默了一会儿,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道:“在你之前出嫁的姐姐们有回去过吗?”
公治念摇了摇头,一瞬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涩声道:“我明白了。”
桑枝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堪堪十四岁年纪,稚嫩还未从脸上褪下,却被至亲之人以嫁人的理由送到别人家,变成稳固家族利益的棋子。
可小姑娘……仍对家怀有憧憬和期望。
“我不建议你把听到的消息传回风清门,京州大乱,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公治念盯着手里的糕点:“云大哥同我说过了,他说每个月寄回去的信件,只讲不重要的琐事,爹爹和祖父不会起疑。”
云大哥?
桑枝蓦然想起姜时镜先前说过为了以防万一,让云母跟在公治念身边,如此看来不用她再多嘱咐。
公治念盯着手里的梅花糕点,渐渐失焦:“桑桑姐姐,你同祖父说的完全不一样……”
“祖父说咸鱼教是魔教残害中原,不将人命放在眼里,残暴嗜血,可从我在刀宗见到姐姐起,我就觉得祖父错了。”
“祖父从未接触过姐姐,也没了解过咸鱼教,像随波逐流的叶子附和其他人的言语,再转化为尖利的武器,掷向别人。”
“我从刀宗回去后想了很久,爹爹总说他们当长辈是不会骗小孩的,可这些扭曲的言论难道不是欺骗,娘亲说姐姐们嫁人后在京州过得很好,富裕且不愁吃喝。”
“但我前几日见到三姐了,她抱着一个两岁大的男孩,脸上是用脂粉都无法掩盖的憔悴,她以前明明很明朗的,会在罚跪时偷偷给我塞藏好的糕点,会翻墙出去带有趣的小玩意……”
公治念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捏着糕点的手逐渐用力,碎屑纷纷扬扬地散落在裙摆上。
嗓音渐渐带上一抹哽咽:“原来那些话都是哄骗,是假的……”
桑枝轻叹了一口气,将手帕递给她道:“没有什么是事事顺利的,人总要受些浪潮,才知道高耸的墙外是别的天地。”
“无论你想做什么,没有人能阻止你,别被固有思想束缚在原地。”
公治念没有像第一次般拒绝那块递到眼前的手帕,一手攥着糕点,一手接过帕子,哭噎着道谢。
船已然漂到正中,与十五皇子的船只相隔一丈,岸上的太监正激动地挥手,奈何距离太远两人都没发现。
直到与瑞王妃约好的一炷香时辰快到了,两人才起身想让太监派船接她们回去时,发现湖面上又多了一艘船。
“这艘船好像在朝我们靠过来,是公公派来接我们回去的?”公治念钻出船舱疑惑道。
桑枝拧着眉头看向站在岸边挥手的太监,他似乎在说什么,但隔着距离听不清。
夕阳已落下帷幕,深蓝覆盖天际将昏暗的光亮一同晕染,隐隐有乌鸦鸣叫在枝头响起。
湖面上的三艘船维持着诡异的三角,谁也不再前进或后退。
桑枝偏头望向十五皇子的船,他似乎躺在船舱里睡觉,只露出一双交叠的靴子和半截小腿,先前趴在船头的狸花猫跳到篷顶,碧绿的竖瞳俯视着眼前的一切。
“先回船舱,等公公的船过来后,我们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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