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并未直接出门,而是就着桌上壶里剩余茶水缓缓续了一满碗,眼看着都要漫出来。
然她小心翼翼端到嘴边,却只轻啜了小口,复抬手举到薛暝面前,一改先前娇憨,张扬道:“这雨还没下,看来,天意多半在你我这头。”
薛暝眉眼愈发温柔,含笑片刻见薛凌那只手迟迟未收,跟着拿了自己茶碗,凉茶未换,恭敬举了去。
未料得薛凌重重将杯子推了过来,两只脆瓷相撞,里头琼浆四溅,漾了樊涛一脸。
京中固然宵禁渐严,临江仙已算是收的晚,别的地儿,伙计都该打鼾了。然垣定正是酒兴浓时,杨素和一众人,喝得颇有些人事不醒。
早间初进城时,尚有戒心在身,整日过去,该查的查,该点的点,他自认城中情况已是确认无疑。
抓来好些个男女老幼,皆说眼看着那名叫樊涛的男子拎着黄承誉的人头到了城门前,请各百姓生民做个见证,黄承誉已死。
再听得底下人报,城中兵马俱是苍白如纸,少有能站稳的,皆是丢盔弃甲卸了兵刃等点册。人去了怒骂殴打,一个高声吭气的都没有。
至于几个黄承誉的心腹,更是自缚了手脚请罪,不求自己有个活路,只言家中妻儿老小无辜,往日在黄承誉治下,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也就罢了,城中五步必闻涕泣,十步必见伏尸,惨是惨了点,不过,这只能说明,城中是真的水源尽毁。
如此情况,杨素谨慎归谨慎,防备之心却是一卸再卸。再得底下吹捧两声,飘飘然之间,晚间的庆功宴办的颇为热闹。
上头将领监军自不必提,下至伙夫马卒,都分了几杯好酒去。也就是同为梁民,不能大肆搜城,不然一旦城破,城中岂有家门能保得全锁在。
虽是时日艰难,樊涛仍凑了几个歌舞乐伎,吹拉弹唱一应都是绝色佳人,裙带翻飞间,杨素醉眼迷离道:“你跟了黄承誉许久,倒也下的了手。”
樊涛垂头弯着嘴角既无心虚,也许谄媚,寻常道:“求个活路罢了,城破只在早晚,换了将军里,一样舍不得给人陪葬。”
杨素醉笑数声,举杯喊请,实则鄙夷翻了手腕,满满一杯酒尽数翻到了樊涛脸上。
两面三刀小人尔,古往今来谁瞧得起这样的货色。只樊涛既杀了黄承誉,便是功臣,即便有罪相抵,估摸着将来也能领些赏去,至少圣旨未到之前,轮不到杨素拿他性命,还得先好生待着。
是而表面功夫,谁也不敢戳破,杨素暗里给人难堪,明面上却赶紧连道自己醉了,又唤人来给樊涛擦了酒渍。
有人进来叩头作揖,请杨素先赏些清水给城中兵马解解燃眉之急,说是两三天滴水未进,好些人怕是撑不到明儿个了。
杨素只作未闻,三两句场面话打发了去。他的兵马是破城的,又不是运水的,便是运了些,那也要顾着天子名声赶紧去救济城中百姓,哪有功夫管黄承誉旧部死活。
再死多些,反倒好了。若非为着先帝忌礼,还要再拖几天。如今虽是进来了,防着死灰复燃,还打算困个几日,岂有解他燃眉之急的道理。
屋内笙歌未歇,屋外亦是雷声隆隆,那场将下未下的雨,竟当真从京中盘旋至垣定。
然薛凌不希望这场雨下下来,魏塱也不希望这场雨能下下来。他知杨素能破垣定,正是仗着毁了垣定水源。
虽现今人已入了城,可若今晚便下雨,难保黄承誉旧部会不会借水一战。而杨素就在垣定,更是深知其中厉害,焉能希望来场雨?
至于那些佯作中毒的黄承誉旧部,更是提心吊胆,一旦这场雨下下来,那火便燃不起来,到时候真是假戏成了真,黄承誉一颗大好头颅,白掉下来。
大抵人心真能上达天听,子时过半,那个在黄承誉身死当晚哭嚎“下雨了”的妇人,终没能等到滴雨落面。倒是晚间寒气骤降,薄霜笼了满头,与她的夫君白首同眠。
壑园里薛凌还靠窗,不时往手里呵着热气,喜笑颜开的瞧着窗外满目漆黑,心中暗夸:真是好个霜天。
此时下霜,看来张二壮说的颇准,今夜无雨,明日有雪。不过,都这会了,准不准的也无妨了。
暗处薛暝尚没寻出个好地方藏兵符,且随身携在了袖笼里。事关重大,在他眼里,又是薛凌信任的一种象征。念及晚间薛凌笑意,忍不住指尖缩回袖里轻触了一下轮廓。
寒铁在无声处着火,继而火光大盛,映出一张老僧的脸。
他向着齐秉文单掌行了佛礼,慈悲道:“时辰已到,施主请吧。”
齐世言睡在一堆枯柴里,腰间配着枚“礼”字玉佩显眼。白日里还未见得,应是后来挂上去的。齐秉文深吸口气,上前轻道:“伯父一路走好。”
他将火把凑近,哗啦一声,垣定烧着了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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