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飞也不免高看他一番,微笑着回拜道:
“还未知高士名姓。”
男子笑道:“在下康雪烛。”
侠士恍然。他先前也听说过康雪烛的名字——江湖人美称“素手清颜”的万花名士,因为出身遥远东海所以整个人笼罩着不同于中原的特别气质,加之孤身孑立,引得不少年轻女子倾心。可后来人们渐渐知晓,康雪烛原有一位相濡以沫的恩爱发妻,前几年因病去世后他便思念成疾,几乎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等他再次被众人注意是因为一双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雕刻巧手,所有经过他手的木雕无一不让人惊叹栩栩如生巧夺天工,有的作品甚至被皇家收藏。有人问他为何在雕塑工艺上钻研精深,康雪烛回答说想借此塑出一座雕像以怀念亡妻,如此痴绝不禁让众人慨叹,也因而在江湖名噪一时。
眼下,正是如此一位声名显赫的名士要与杨逸飞进行比试。侠士虽对杨逸飞的琴艺深信不疑,此时却有些微的动摇。他落座在后排,也忍不住倾身凑了上去,一瞬不瞬地盯着杨逸飞舍不得移开目光。
二人执琴对坐,康雪烛示意杨逸飞先弹奏。杨逸飞喝了些酒,从心底里翻出了些许狂狷之气,指尖轻触琴弦时奏出一曲《喜春莺》来。曲调纡回曲折,抑扬起伏;曲音急而不乱,多而不繁,“垂丝百尺挂雕楹,上有好鸟相和鸣,间关早得春风情”,青莲剑仙李白笔下的春日盛景仿佛在众人眼前缓缓铺开,江南草长、群莺乱飞,至曲之终仍如醉如痴恋恋不忘。
一曲已毕,众人尽皆叫好。康雪烛径直站起,带着钦佩的神色向杨逸飞端起了酒杯:
“杨贤弟琴艺炉火纯青,我再弹奏便是贻笑大方了。此局我认输,自罚一杯!”
紧接着他仰头灌下酒液,在众人的笑闹声中翻过酒杯示意杯中已空。杨逸飞也笑了起来,同样举起酒杯:
“若是我邀贤兄同试一曲,贤兄可否愿意?”
康雪烛笑着应了:“自是愿意。”
杨逸飞先奏,康雪烛聆听片刻后会意接续,竟是一首《流水》。其弦若滋,温兮如玉,时为岑寂,若游峨眉之雪;时为流逝,若在洞庭之波。昔年伯牙子期以知音相交,如今二人惺惺相惜,想必日后定是一番江湖美谈,不免让座中众人心中感慨。
而此时,侠士的思绪也飞回那年洛城的初春,眉目尚青涩的少年也同今日一般在他身侧毫无保留地弹奏出一支曲子。鼓荡弦中,纵指自如,音意疏越,动如风发,侠士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寥阔梦境,茫茫中只有他们二人:杨逸飞抚琴于琴台之上,侠士在一旁捧匣奉香,双影相伴,双心不违。
在众人尽皆沉醉于琴声之时,康雪烛却紧紧盯着杨逸飞残缺的右手小指处,神色闪过一丝莫名的遗憾。但很快他发现了角落里的侠士,一双清澈眼眸盛满温柔缠绵的情意,不加掩饰地全然落在杨逸飞身上,竟也让他的心旌颇为动摇。
自丧妻后,康雪烛再也不曾见过如此无声却热烈的感情,可面前这一对寻常主仆之间,似是有他苦苦找寻多年的东西。
宴会结束后,康雪烛抱着对二人的好奇,甚至有违独行的习惯,开始主动与杨逸飞接触,进而逐渐靠近侠士。对于康雪烛的示好,杨逸飞欣然接受,两人互道年齿之后以“贤兄”和“贤弟”相称。侠士为杨逸飞结交一个名满江湖的好友感到欣喜,自愿承担起了两人间传信的角色,康雪烛也借此机会和侠士越走越近,时常邀请侠士下榻他的居所。
然而,杨逸飞却对康雪烛与侠士的亲近颇有微词,偶尔替侠士回绝这听起来有些暧昧的相邀。可未曾想侠士也倔起来,找了理由光明正大地出入康雪烛府上,杨逸飞拿他没办法,只怕再拒绝就会将侠士从自己身边推得更远,只好默认了侠士略微任性的行为。自从那日起,他们三人之间就这般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冬至当日,周宋告诉杨逸飞长歌门内有礼物送至商会,听闻此消息的杨逸飞习惯性喊上侠士陪同,二人一并进入商会库房。对于侠士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商会库房,亲眼见到众多贵重货物整齐叠码在沉重的木箱中,一时有些犹豫不敢再前进一步,生怕碰坏了什么。
看侠士瞻前顾后的模样,杨逸飞十分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身边扯了扯。而侠士注意到了角落处隐约的身影,耳廓瞬间通红,小心翼翼地抽出腕子,压低嗓音提醒道:
“公子当心……有人!”
角落里正是周宋在和淮南道商会总管说着话。他先前未注意到他们,此刻听到窸窣人声,凭借敏锐耳力瞬间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正撞上二人交腕相缠,眼皮不禁跳了一下,微微侧过身遮住了面前淮南道总管的目光。总管不明所以想随着周宋的动作往外看去,却被拽回继续刚才的话题,周宋甚至还故意提高了音调向二人发出暗示。
见侠士坚持要与自己保持距离,杨逸飞有些失落,但他将那丝沮丧掩饰得很好,转过头去便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冷静。周宋也停下话头示意总管退下,而后迎了二人,指着桌案上一座形状奇特的翡翠玉雕对杨逸飞介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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