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和新上任的丞相一起将他搀回了上书房。
新相一走,陛下立刻恢复了清醒,盘腿坐在软榻,等着柯云汇报去陆府的收获。
“陆孝他,死了。”柯云对陛下的变脸没什么惊讶,从袖袋里掏出那封信双手递到他跟前。
宗文懿瞪大了双眼,分明怔住了。柯云躬身又将手里的信往前送了送,才把人从呆滞中拉回。
“朕从未叫他做过这些,他如何这样想不开?”失去一员爱将确实让人感到扼腕,宗文懿接过那封信,捻开在灯下细读。
过了许久,只听得一声叹息。皇帝搁下信,自眼角滑落泪滴,摇了摇头,嘴里叹道:“陆爱卿故去着实令人叹惋!”
柯云不懂,但他还是觉得,陆孝擅自行动杀了太上皇又自尽,着实太傻。明明陛下对太上皇本就有杀心,何不再多等些日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除了,谁也不会牵扯其中。到时候他们仍是陛下跟前最得力的干将,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风光。
最终,陛下亲自探查的太上皇遇刺一案了结,卷宗被封禁,锁到了上书房最隐秘的角落。
阉党余孽陆孝刺杀太上皇被御前侍卫指挥使陆锦寒发现,二人厮打搏杀,最终叛党余孽被就地正法,而陆指挥使却因伤势过重,在自家府邸薨逝。
太上皇驾崩,举国奔丧。
陆指挥使救驾有功,虽身死但赏赐不断,追封为镇南侯。由其义子陆微升承袭,世代连绵,封地南疆陇州,即刻启程。
陆微升走的那日,柯云去送了。
他有太多不明白的事儿,不过他还是想要去见见这个陆孝拿命换来似锦前程的人,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的。
“大人。”年仅十四岁的陆微升,身着并不合体的宽大官服,从豪华的马车上走下,静静地站在柯云面前。
柯云向他行礼,如今这少年已是侯位,可比他这御前侍卫总管威风得多。
“侯爷此去,不知何时才归。”柯云作揖起身,笑了笑,道:“从前我与陆孝、呃,陆侯爷,也算是共事一场,前来相送,也算一份情谊。”
“大人客气了。”陆微升也回礼,干净的脸上露出生涩的笑容,“大人与家父交好,微升历来知晓。不过,此去陇州,恐今生不复相见,微升与大人就此别过了。”
“为何?”
“从前我以为他是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可如今大仇得报,为何,为何他还是要选择自裁?”
陆微升刚转身要上马车,听到柯云在背后的声音,又停住了脚步。
“不知大人可否听晚辈一言?”
柯云点头,随陆微升往旁边走了两步。
“你说。”
“大人,山高水远,海阔天空,权势容易遮人眼。”
自小跟着师父习武,大了被五皇子选中带在身边。柯云功夫好,做事干净,嘴巴严实,眼力见儿也足,后来五皇子做了皇帝,他自然也跟着飞升。
如今的位置也全是他应得的。
“侯爷何出此言?”柯云听不懂。
陆微升笑着摇摇头,拱手做了个揖,“大人,天色不早,晚辈也该启程了。”
“嗯。”仍沉浸在方才这小子那番莫名其妙的话里,柯云抱拳,送他上了马车。
小小的插曲在朝堂里微不足道,柯云很快抛在脑后。
新帝即位又遇国丧,宗文懿在朝堂根基尚浅,东边又有不断战事,桩桩件件都叫人焦头烂额。柯云作为皇帝最得力的助手,定然全力冲在最前头。
许多年以后,柯云才明白那日,在官道上,单薄少年对他的一番话。
他恨自己为何早没参悟其中的道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沉重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肮脏腐臭的地牢里躺着个奄奄一息的人。
“柯大人,该上路了。”地牢的门被打开,来人满脸堆笑,提起柯云手上的铁索,逼迫他起身,推搡着走出去。
通敌叛国、欺君罔上,残害忠良、罔顾朝纲。莫须有的罪名一道道加在柯云头上,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跪在行刑台上,柯云瞧着被自己连累而要一同赴黄泉的妻儿老小,发出了凄厉的笑声。
陇州,已是而立之年的镇南侯陆微升,正在书桌旁临摹一副高山杜鹃。
下人来报,在他耳边轻声禀报片刻。
愣神间,那笔尖的赤色浓墨重重滴在宣纸上,洇成了大片盛放的映山红。
陆微升轻叹一声,提笔在纸的空白处写下一行诗: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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