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万事顺遂。
商明宝听出她情绪不对,问她要不要来家里吃饭。方随宁很有分寸地拒绝了,说等会儿要跟同学去时代广场跨年,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不确定还能不能挤到观看新年落球的最佳位置。
时代广场的零点倒计时落球已经成为纽约每年新年的标志性仪式,届时还会有数以十万计的彩纸从高空爆开、挥洒,飘舞在纸醉金迷的电子广告牌和由无数普通人的人生所构成的浩瀚人潮中。
方随宁说今年死也要挤进去,因为她写了愿望在彩纸上,现在应该已经被收集到广场一号的顶楼了。她要亲眼见证自己梦想飘荡的那一刻。
她抱了两罐啤酒在怀,说:“好啦,我也不是最惨的,向斐然以前比我惨多了。”
“……是吗?”商明宝像是不经意地问。
“是啊,他从来不过节的。”
“除夕……也不过么?”
“除夕过啊,可是对他来说过不过也没什么区别,”方随宁有点忘了自己是否跟商明宝提过他的身世,“顶多就是给我和外公通通电话,他爸爸已经有自己的第三个家了。”
“妈妈呢?”
方随宁被她一问,怔了一下。原来她没跟商明宝聊过。她笑了笑,故作轻松地打了个岔:“今天这日子聊这些是不是不太好呀?哈哈。”
她这样生硬,商明宝忽然懂了,又好似没懂,但心里已经咯噔一沉。
挂了电话,方随宁去收银台买单,勾了勾唇。外公今年也七十好几了,倘若有一天不在了呢?他总有一天不在的,那么那一天,斐然哥哥就是一个无父、无母、无任何直系亲属的人。只剩下她这个没心没肺的表妹啦。可是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去关心他。外公去了的那天,这世界上还会有关心他的人吗?
方随宁常常怀疑,向斐然的独来独往,是否是一场大型的提前预演。他知道他人生的后半辈子大部份时间是在独处中度过的,所以,他从十六岁那年就开始提前熟悉了。你看,天才总是未雨绸缪。
有一回,她开玩笑似地说,斐然哥哥,你不会等一天七老八十了,自己跑到深山老林里,在花花草草间死掉吧?拜托,那我怎么找你?
向斐然淡定地告诉她,真有那天他会提前发经纬坐标轴给她。
还没等走出便利店,方随宁就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啤酒。
曼哈顿的天总是黑得不够彻底,因为人间太亮了。她仰头看看淡灰的天幕,呵出一口气。说实在的,她有点谢谢那个未曾谋面的向斐然的女朋友,因为她居然能勾起他所剩无几的爱的本能。
该用晚餐了,商明宝放下手机。
年节吃饭向来是上圆桌的,一盏盛大的水晶灯悬在中空,将一切银器瓷器都照得闪烁星芒。自灯辉下,商明宝缓缓地看过商檠业、温有宜和商明卓的脸。那是她的爸爸、妈妈和二姐。过一会,她的大哥、大姐和小哥哥也会拨视频过来。
她有一个热闹的家,数千亿的财富,不可思议,竟还恰巧那么幸福。没有明争暗斗,没有貌合神离,也没有阋墙谇帚,所有人的心都是真的,比钻石黄金还要真。
她是生活在一个多么巨大的侥幸之上。
商明宝忽然觉得眼眶酸热,在温有宜温柔地回给她笑意和注视之后。
认识这么久,她从没想过向斐然的家。她不知道他的外公外婆是否健在,妈妈是否另组家庭,逢年过节是否有人陪伴在身侧。他送她去机场,说出“别让爸爸妈妈久等”时,她觉得好当然啊,也没有问一句你爸爸妈妈会来看你吗?
难得小团圆,这一年最后一天的饭,一直用了两个多小时。
壁炉里的火一直旺得应景,花瓶里的鲜切花却还是新鲜欲滴的,刺绣着花鸟的丝绒沙发合围着茶几,壁挂式的电视始终开着,不间断地传来新闻播送声,那上面轮番上演着各处精彩纷呈的跨年活动,下面的滚动字幕条则预告着纽约各处烟花表演的地址。
酒吧今夜爆满,还没过八点,入场就已经开始排队了,内场则轰闹得不得了。
玩乐队的怎么会寂寞?几个人的女朋友都带了朋友来酒吧跨年,于是小小的后台动辄就涌入一批喝高了的人,到处祝happy new year。因为是“哑巴”,向斐然的沉默便显得不是那么扎眼,有人跟他cheers,他便抬起啤酒瓶跟对方碰碰。
八点时,向斐然借故走开,去后巷给向联乔打了一通电话。
国内已是新年第一天,晨光很亮,向联乔在任时,这种年节也忙得脚不沾地,如今安然退休,才有了坐在书房里听着鸟鸣跟他打电话的怡然之乐。
向联乔问他今夜干什么,向斐然告诉他跟组里人一起去时代广场看落球,此刻这么安静,是他正坐在计程车里。
向联乔摩挲着折在膝头的晨报,摘下眼镜:“你又骗爷爷。”
向斐然笑了笑,把嘴里的烟取走:“瞒不过你。没舍得打车,在走去地铁的路上。”
“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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