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既望。卫漪在医馆陪了女郎一整日,夜色正浓之时回了月偃楼。冯榷已在门口候他多时,见他回来,手中转了半日的玄铁弯刀才停下来,如释重负道:“你总算是回来了,昨日楼主找不到你,发了好大一通火。”卫漪略微颔首,没有问他为什么,径直向里走去。冯榷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跟上他,小声道:“我可没有出卖你。”月偃楼楼主性子古怪,却不轻易发怒,昨日卫漪不在,他又是甩刀子又是骂人,在冯榷看来着实惊悚。他不知道卫漪做了什么,让楼主如此生气,只得好心劝他:“楼主若是骂你,你小心认错便是了,莫要出言顶撞他。”卫漪没有应声。冯榷接着道:“左右你也是楼里顶尖的杀手,楼主再生气,总不能真废了你,你好生认错便是。”卫漪漫不经心地听着他啰嗦,偶尔会淡淡地嗯一声,转眼之间,两人便到了六楼。冯榷停下了脚步。自这一层起,夜间照明用的灯烛全都换成了硕大的夜明珠,幽暗的白色像是蒙了尘的满月,无端显出一分冷寂。再往上是月偃楼的禁地,没有楼主的允准,任何人不得进入。冯榷仍放心不下,忍不住道:“你可别犯糊涂,若是你和关家小女郎的事让楼主知道了,未必能护她周全。”卫漪自回到月偃楼后一直静默的情绪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脚步微滞一瞬,轻折眉心,却也没有说什么。径直上了楼,衣袂拂过的冷光微闪。卫漪推开门,一柄玉骨的折扇携着凌厉的风擦脸颊而过,在他冷白面颊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红痕。“你还有脸回来!”传闻中性格阴沉古怪的月偃楼楼主瞪着一双眼睛,发疯似的大喊大叫。他的长相实在称不上凶神恶煞,朗目星眸,微圆的一张脸,即使已过而立之年,依然带着一股少年人的憨气。许是气极了,他不愿再看卫漪。而是转过身,略颓废地靠着房间正中央的一座棺椁坐下。那是一座巨大的冰棺。在夜明珠的冷光之下,似乎也冒着幽暗的光,丝丝缕缕的寒气被挡在外面罩着的琉璃棺层之下,悄无声息地翻涌着。寒气中隐约可见一人,身着白衣。卫漪自觉地走过去,跪在棺椁之前。他的神色很平静,并没有因为见到棺中之人而被扰乱心绪。相比之下,楼主的神情比方才还要疯癫,一种颓废的、冷寂而古怪的疯癫。他伏在棺椁上,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视线仿佛要将厚厚的冰层剜出一个深洞。自卫漪幼时起,每逢满月之夜,便要在月偃楼七楼为这座冰棺守灵一夜。而今日已是六月十六,过了时日,楼主自然格外生气。起初他还算平静,强忍着怒意。后半夜却又发起疯,靠着冰棺又哭又骂,卫漪闭上眼睛,默默地将他嘈杂的声音屏蔽在五感之外。直至日升月落,他才像哭累了似的,伏在冰棺上沉睡了过去。时而会含糊不清地呓语几句。
而卫漪完成了守夜的任务,毫无留恋地起身离开月偃楼七楼,下到叁楼时,正巧遇上偷偷前来刺探内情的冯榷。冯榷看着他脸上的红痕,乍然一愣,“楼主打你了?”他脚步不停,“没有。”冯榷有些摸不着头脑,昨日见楼主那般生气,像是要活剐了他似的,他还担心这小子进去只要要脱一层皮呢,怎么竟毫发无损地出来了。“楼主找你做什么了?”“守灵。”冯榷骇然:“谁死了?”卫漪不言。他径直走出月偃楼,见天色已然大亮,心中只惦念着要去找他的女郎,旋即足下生尘,施展轻功离开了。到底是谁死了啊?得不到回答的冯榷心痒难耐。月偃楼的禁地,其实是一间灵堂?匪夷所思。卫漪到絮子街时,恰好遇上关遥背着药箱出门问诊,他下意识低头,匆匆从她身边走过。“站住。”关遥的声音清清冷冷,令让卫漪心下一沉。他不知道女郎的师父要说什么,却已暗自做了打算,他是不可能会离开女郎的,如果她要拆散他们……然而关遥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她从药箱的一侧取出一个瓷瓶,递过去。里面装的是一些黢黑的药丸,散发着奇异的清苦气味。卫漪没有问她是什么,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这也许是某种毒药,如若不按时服下解药便会暴毙而亡,女郎的师父不信任他,想要以此为掣肘。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离开女郎,毒药不算什么。他没有犹豫,倒出一粒在掌心,正要吃下,却被关遥的声音所打断。“这是避子药。”昨日关遥发现药柜中的叁棱、莪术、红花少了一些,便已然猜到两人偷尝了禁果。她神色冷清,并无愠怒之意,把药递给卫漪后便转身离开了,而卫漪怔怔地站在原地,面颊蓦然涌上红潮,一直蔓延到耳根。秘密被戳破了,一时间羞臊无措。等到医馆里见了风荷,他的脸颊仍然是微烫的。初开情窦的女郎却不知羞,见他来了,欢欢喜喜地拉着到后堂去。“亲亲。”风荷笑靥如花,踮起脚尖,把薄粉的樱唇送上,等待着他的亲吻。“你怎么不亲我?”“我……”风荷等不到回应也不恼,弯了弯眉眼,把他推到椅子上坐下,低头捧住了他的脸,温温柔柔地贴上去。“那我来亲亲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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