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哈哈大笑。
张秀兰给安升夹了一块大黄鱼,转头数落她:“小冉,女孩子家家的要有点样子,以后出去不懂礼该说我们盛家没教好。”
刚被婆婆含沙射影过的姚晓萱哼笑一声:“确实。”
安升听了不高兴想反驳被姐姐按下,气得喝汤故意发出声音。
盛也像没关注到这边的龃龉,自然地夹菜、吃菜,一直看他的安冉只觉心慌,哥哥每长大一点都像失去一点生命,如今正处在无可挽回走向灭亡的临界点,周身冰冷。
没有人离席,也没有人动筷,直到盛朗华接了个电话:“喂,老田啊,新年好新年好,啊?老刘他…”
说着走进书房,一直没说话的盛淮波松了口气,刨了几口饭急匆匆要走:“盛也,你和弟弟妹妹等我回来给你们带新年礼物。”
张秀兰叫住他:“大年三十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明天再说?”
盛淮波不耐烦地摆手:“妈,你又不懂,问这么多做什么。”
不等他妈再说话,抄起外套就走,安冉闻到一股呛鼻的香水味,埋头打了个喷嚏。
屋外跑过去一群小孩,叽叽喳喳惊飞休憩的鸦,“哑——”地一声撞进漆黑烟雾里,烟花升空,天被照亮一瞬。
安冉从前院绕到后墙给爸妈打电话拜年,一旁的爷爷奶奶骂骂咧咧不愿接过去听,她讨好地说了许多吉祥话,最后难堪地挂断手机,掌心飘进一片银杏叶,枯黄又挣扎。
时间突然被放慢,她能清晰感受到叶子沿掌纹飘荡,金黄的叶片边缘掉落一块暖红干燥的碎屑,烟花的绽放也告一段落,后墙外只有风。
她顺着风的方向看去,庞大的银杏树叶间星点明灭,盛也蹲在树上,两指夹住一根烟,路灯裹着微尘的暗光刚好够安冉看清他开口。
他说:“他们不爱你。”
安冉把银杏叶攥进掌心,地上掀起一圈落叶,砸向她厚厚的雪地靴。
爷爷奶奶不爱她,爸爸妈妈会爱她,弟弟会爱她,以后还会有很多人爱她。
她从不怀疑自己是被爱的。
“没关系,”安冉一如既往的咧嘴笑,梨涡能盛一碗蜜,“总有人爱我。”
盛也从树上跳下,在泥坑里踩熄烟头,头发遮挡了一半的眼睛直白地看着她,少年和少女在金黄的笼罩下遥遥相对,冷风钻进皮肤。
“没有人爱你,安冉,”他重复道,“没有人真的爱你。”
安冉想反驳,但对面少年的视线飘忽,他到底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别人说。
三年前夏天,14岁的她从盛家回家,哭着对妈妈大喊“我不要再去盛家了!”
在妈妈反复又担心地询问下,她用一种犹疑又确切的语气,“因为哥哥看到我,好像非常…”她想了一下措辞,“痛苦,对,哥哥太痛苦了…”
而现在这个夜晚的盛也,好像随时都会被黑夜带走,他不再感到痛苦,他变成痛苦本身。
没有人真的爱你。
没有人真的爱我。
“可我会爱哥哥,”安冉固执地按照自己的理解回应,“我会一直爱哥哥。”
盛也对她的话嗤之以鼻,骂道“安冉,你弟弟有病,你也有病是不是?你们一家人都有病。”
多恶毒的诅咒,拿她最亲近之人饱受折磨的病痛来诅咒她,辱骂她的家人,说出这番话的人毫不愧疚地离开银杏树下。
安冉手里原本完整的叶片被捏碎,她追上去,大喊:“盛也!”
零点,锦城的烟花同时点燃,巨大声响淹没她愤怒的诘问。漫天绽放的宇宙星尘,把阴郁的天炸了个透亮,波澜里少年转身的脸上有千千万万碎开的光,脖子上丑陋的疤痕游走。
她雾着眼,原谅了他,轻声祝愿:“新年快乐。”
盛也眉头紧皱,加大步伐,被她的不识时务磨得心烦。
“等等我!啊——”
被遗留在路上的烟花墩子跘倒,安冉摔下去时本能地用手去撑,地上都是霜,手掌打滑,硬生生保持扑倒的姿势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泥水满身满脸,最后还刚好滑到盛也脚边。
太!丢!人!了!
安冉趴在地上,不好意思抬头,头顶的动静带起几滴泥水,溅到她额头上,她意识到什么,仰头一看,盛也已经走了三步远,刚刚是他抬脚踩出来的泥水。
过了好一会儿,安冉才搓搓手上的伤痕,艰难站起来,脸颊有污水往下流,她拿手背把脸揩得越来越花,一瘸一拐往前走。
不远处盛也去而复返,站在隔她一人宽的位置,她刚要说话,听到他说:“你弟不舒服,在叫你。”
安冉一听急得不行,左脚刚承力就痛得脱力往前栽,扑到盛也身上,他愣了一瞬立马退开,安冉只好踉踉跄跄自己站稳。
她踌躇道:“你能帮一下我吗?不会太麻烦的你——嗯?”
盛也半蹲扣住她的膝弯,轻松背起,干净大衣背上蹭满了安冉身上的污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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