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宫所有人的性命”时,方才蹙起眉来,仍旧一言不发。
谢云流却只觉坐立难安。
当年之事,宫中也好,烛龙也罢,甚至后来他偷上华山,替道基受损的李忘生疗伤,都曾听对方提起过。可彼时师弟早已心平气和,只为消除误会,用词平淡诚挚,并未提及他与师父的所思所想。
可如今李忘生会如何做想,他着实猜测不到——当真如这说书人所言那般,万念俱灰吗?
思量间说书人已讲到谢云流误听半句心生误会,打伤恩师愤然离山。种种行径乍一听来的确是他当年所为,细节却殊为怪异,尤其在说到他大声怒吼与师父恩断义绝之时,饶是涵养再好也险些没能按住脾气,斥上一句——
“胡说八道!”
谢云流霍地转头,就见李忘生眉头紧锁,神色间满是不渝。他声音压的低,并未惊扰周遭众人,却让谢云流心头砰砰直跳:
“忘生,你——”
李忘生并未看他,只将饮空的茶碗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碰撞声响,眉心微蹙,似有不耐。这抹不耐看在谢云流眼中,却令他心神震颤,如云开雾散,闷怀顿释,禁不住伸出手去,将眼前人伸向茶壶的手握在掌中,温声道:
“何必生气,他说的倒也没错。”
李忘生下意识抽手,却没能抽出,抬眼看来,眸中明显蕴着不悦:“哪里没错?你那时虽混账,却并非如他所言这般莽撞不堪。”
“嗯,是我混账。”谢云流点了点头,转腕将他整只手都握于掌心,拇指摩挲着虎口剑茧,安抚道,“这些东西听听便罢,不必当真。”
李忘生却仍是眉头紧皱,正要再言,就听惊堂木响起,原是这一折故事讲完,说书人暂时退场了。
场中响起其他茶客们的喝彩与叫好,嗡嗡议论不绝于耳,他心烦意乱,蜷起手指,愤愤然道:
“这故事不好听。”
“嗯,不好听。”谢云流选择性忘记方才李忘生为听故事不理会他的情景,心情大好附和道,“都是假的。”
“我也就随意听听。”
谢云流又颔首:“无趣得很,我们回去吧?”
不想李忘生却摇了摇头,面露踟蹰:“一共五折,已听了四折,我想听完。”
他难得如此情绪外露,又主动提出要求,谢云流哪里还会拒绝,想着一折故事不过盏茶功夫,头脑一热应承道:“我陪你听完。”说着提起茶壶替他将茶碗添满。
李忘生抿起唇,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掌,捧起茶碗撇过脸去,望着一旁的河道发呆。
故事都是假的。
那眼前种种,又是真是假?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如今他李忘生梦入未来,焉知眼前种种是梦非梦?
脑海中再度浮现那本册子中记载的种种,李忘生又是一阵恍惚。
一走三十年,师兄何其狠心!
三十年远遁,二十年相见争如不见,五十载岁月就这样错过——这种“未来”太过沉重,即便冷静如李忘生,初看之时也难免惊得心神大乱,失魂荡魄,竟不知要如何面对谢云流。
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跳窗遁走,跑出很远了。
——我为什么要跑?
理智回归后,李忘生在行人往来的街道上站了许久,仍觉脑海中一片混乱,只死死抓着行囊与书册,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他努力理顺着心中想法,却又不合时宜的想:师兄当初惊慌离去,是否也是这般心头混乱,行不由衷?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便一发不可收拾,不断在脑海中浮沉推演。李忘生一会儿想到师父唇边的鲜血与受伤后的虚弱模样,一会儿想到师兄离去时决然的背影,又思及神策围山时的茫然与寸步难行,恨意与伤心连番浮现,一时竟说不清心头究竟是种什么滋味。
理智告诉他,一走了之绝不可取,逃避更不能解决问题,但情感上李忘生又难以接受眼下种种,失魂落魄向着客栈方向走了一阵,却在路过这间茶馆时又停住了脚步。
他听到了师兄的名字。
回过神来时,李忘生已经坐在这里,将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一折一折听到了现在。
那说书人讲的往事,大半李忘生都曾亲历,第一折是师父将师兄捡回,荒村抚孤;第二折是师兄前往名剑大会,声名鹊起;第三折是师兄奔赴长安,义救好友……桩桩件件都很熟悉,却又仿佛与他无关。
——原来当初师兄与温王竟有过这么多羁绊吗?
——那我呢?我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风雪夜时师兄决然离去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李忘生想:原来我在师兄生命中什么都不是,所以他才走的毫不留恋。
思及此,心头恨意便再度积聚,无以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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