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宫女们鱼贯而入,服侍宁嫔解下观音兜,又将燕喜堂里的香粉胭脂放在体顺堂的梳妆台上,悄无声息做好这一切,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宁嫔还是不敢相信,这里竟然是体顺堂。屋顶悬着一盏硕大的八宝琉璃联三聚五大宫灯,借着灯光环视一圈,就连屋子也比燕喜堂更气派,更敞亮。
自孝静皇后过世后,体顺堂就一直空置,屋内陈设还保留着孝静皇后在世时的原状。皇后的用度,皇后的气派,到底与寻常嫔妃不同。哪怕是皇贵妃那样的位同副后,与皇后形制大体相同,三行二就没有五行三就的气派,少了几颗东珠,终究不是皇后,当不起一声“主子娘娘”。
可是真冷,屋里没有炭盆,也没有生起地龙。刚从暖和的地界来并不觉得,在这里待久了,就能感受到那砭骨的寒意。宁嫔扬声唤,屋外却迟迟没有人应答。
她只好缩进锦被里,长久没有人睡的被褥,气味并不好闻。屋里也没有熏香,灯却明晃晃地照亮了屋子里所有的角落。她头一回觉得无比孤独,仿佛被丢弃了一样。虽然坐拥着无边的繁华,却如同冰冷的珠翠,没有半点生的气息。
窗外北风呼呼,令人无法安睡,也不敢安睡,甚至觉得有些惧怕,期待着皇帝快点来,早些来,越快越好。
可是皇帝却迟迟没有来。
皇帝将梅花画完,戌时已过了三刻。他照例从印匣里取出那方“寄所托”来钤上,心下在盘算着要不要让人送去,却又实在害怕她会再次退回来。这样患得患失的情绪,过往二十余年他不曾体会过,如今却和一个毛头小子一样,畏首畏尾,不敢冒进。
他想着想着,自己却禁不住笑了。只好将画纸搁在一旁,等明日干透了再收好,他携着羊脂玉瓶,信步踱到明窗前看一回夜色。他念梅花,梅花亦是念他的吧?
司衾的人机灵,替皇帝围上大氅。皇帝便带着他的小玉瓶回又日新。途经穿堂,他隐约瞥见了体顺堂的灯光。这光亮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了,他足下不过一顿,却没有过多的停留。
后宫的勾心斗角从未停歇,只在明处暗处。人机灵是好,机灵过头也不妙。鄂硕特氏既然诚心诚意地爱这泼天的荣耀,他便悉数给她,他还要给她无上的恩荣,给她无尽的妄想。
其实他起先没想动宁嫔。贵妃也好,宁嫔也罢,平心而论她们何尝不是为了自己身后的家族活着。他想就算来日,能够丰满羽翼,能够洗清舒氏冤屈,让托、鄂伏诛,前朝的事本不必殃及后宫。
人被欲望蒙蔽了头脑,便会一步步错下去。昔者共叔段是这样,许许多多的人都是这样。循循善诱这种手段在朝堂上低劣,只对充满欲望的人有用,他不想有朝一日会将这种手段用到后宫。可是一味存着歪心思,再纵容下去,便会生乱生事,不得安宁。
宁古塔那头,绰奇的手爪不肯罢休,频频回递着消息。前朝连带着后宫,这几年宁嫔明里暗里助力了她阿玛多少,如何把宫里的搬到府里去,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他已暗中命人护着舒氏,只是毕竟天高地远,能护住多少他也拿不准。久而久之只会损伤深重,当断则断,免得反受其乱。
他不想让她伤心,只要他能筹谋保全,只要他能做到。
这样的天气,没有炭火与地龙,是会冷的吧?他那日赶去救她,原先那样活泼的一个人,被冻得手脚冰凉,嘴唇发乌。大雪落了她满身,在她身旁堆积,膝盖以下都没入了雪里,袍摆湿得不成样子,想来是湿了干,干了湿,如此反复,知道身体再也不能将积雪化开,索性冻在了一处。
也是原先那样莹润的一张脸,两侧都留着重重的掌印,甚至打出了瘀血,一团又一团,细细密密地分散开来,看得骇人。女孩子最珍视的就是一张脸,遭了这样大的罪,不说旁的,膝盖受了冻,每一个冬天,都要忍着痛捱过去。
他第一次觉得心乱如麻,也就是在那时了。他伸手从雪地里把她抱起,仿佛抱着一块冰。也许他再晚一点她就没命了。太皇太后尚且在病中没有醒来,他在养心殿召见臣工,若不是慈宁宫派人来报信,他不会走那条路去永和宫,自然也就见不到她正在受着怎样的苦难,更救不了她。
他这才瞧清楚,他的宁嫔,算得多么狠,多么准。舒宜里氏与鄂硕特氏是有龃龉,他却没想到宁嫔想要她的命。
可他不能长久地抱着她,苏塔早命人搬来春凳,他不能表现得很着急,只能强力自持,维持着他的人君风范。甚至他也不能去看看她怎么样,好不好,太皇太后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她的路有很多条,条条都很广阔,只是他从来,从来都不在其中。
如果他再流露出过多不恰当的关心,她就会离他越来越远,他连一丝温度,也都够不着了。
可是她送给他了一枝梅花。
他是懂得的。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有风吹过穿堂,冷,雪夜里惯常冷。不知道体顺堂里的人觉不觉得冷,也许她还在做着泼天的美梦,也许她从没有尝过这种冷,才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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