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被劈头盖脸这么一顿训,训得头脑发花,他唯唯诺诺地接连点头,“师傅息怒,奴才铁定如实回话,一句屁都不敢多放!”
李长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快滚吧,“今儿章京也不召牌子也不翻,怕是等着你这一口信呢!”
蓬山万里
皇帝已然更了衣, 一身佛头青流光锦的便袍,正端坐在御案后看书。成册的书皆有着藏青色的封皮,整整齐齐垒在案旁, 皇帝便择出一册,一手捻着页角,“哗”地翻出一道白芒,流淌着碎金一般的烛光。
四儿叩首问安,皇帝却连眼皮也没有抬,淡淡问:“醒了?”
四儿深深吸了口气,“回主子爷的话, 姑娘已醒了。奴才将主子爷吩咐奴才的东西隔窗递给了姑娘, 姑娘接过看了,倒发了好一会子怔,才让奴才把它送还回来。”
说着, 便双手捧着那方粉蜡笺, 恭恭敬敬地搁在御案上。四儿连头也不敢抬,屏着呼吸极轻快地一沉,便却行三步,垂手听候皇帝的后话。
不料皇帝只是微微颔首,有条不紊地继续翻书, 他“嗯”了声,说“退下吧”,便不再多说一个字。
四儿退出东暖阁, 才发觉自己背上沁出一层薄汗。明明是这样冷的天气,居然还会骇发满身的冷汗。他搓了搓手, 便见他师傅给他使了个眼色, 往东暖阁去了。
李长顺领着茶水上的进去换茶, 皇帝照常坐着,也照常不能从他脸上分辨出喜怒。不过依着大总管这若许年积攒下来的丰厚经验,也能察觉到气氛有些凝重。李长顺轻声道:“主子,夜里久坐伤神,茶膳房备了新鲜的奶/子茶并饽饽,主子进些?”
皇帝说不必,取过朱笔,李长顺便知道要瞧折子,忙亲自将匣子打开,替皇帝理顺。皇帝敛着眉目,如同一块上好的莹玉,李长顺不敢多事,给茶水上人悄悄比个手势,示意他们备些酽茶,便老老实实抱着拂尘立在一旁。
上用朱砂飞霞流丹,一些不紧要的折子与请安折,皇帝惯例批的是“朕躬安”、“知道了”等语,有碰上些奇怪的啰嗦的,发一回笑,或者干脆撩开。不知怎么,今儿夜里那些逗主子发笑的折子仿佛少之又少,皇帝闷头批折子,一封又一封,唇角却抿得紧紧的,眉头也不曾舒展半分。
偶有抬首,触目所及是那方粉蜡笺,折叠得仔细,却也隐约可以见到里头墨色朱印。那“莫多情”三个字正迎上他的眼。许是折子看得久,连灯也有一些亮眼,虽然忙碌着,心下却是一片空茫茫的,找不着去路一样。
莫多情,莫多情。
真的是莫多情么?
皇帝随手将那笺纸撂在书里,心下忽然生出一股气闷,从心底最深处隐隐地生疼。在高处坐久了的人,举止从容自若,畅而不滞,书页翻动间,他手腕流若行云,已又写下了一句“知道了”。
这日贵妃带着嘉妃与穆嫔来请太皇太后安来。老太太歪在大迎枕上养神,瞧着二妃一嫔端端正正行完礼,才发话赐座。蒲桃与烟锦领着宫女们上茶,贵妃倒颇为客气,轻声说:“有劳。”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噙了丝笑,“难得你们有心,这大冷天儿的,还舍得来看我。”
贵妃心下作凛,忙倾了倾身子恭顺道:“天儿再冷,给老祖宗问安的礼数,却是万万不敢荒废的。”
“别这么说。”老太太抿起嘴,“倒显得我多么难伺候似的,不信你问问我身边的这两个,我难伺候不难?”老太太看看苏塔,又看看芳春,忽然懊恼地“哦”了一声,说不全乎呢,“还有一个,那丫头常在我跟前伺候的,可惜今儿病了,不在,你问不着。”
贵妃委实有些尴尬,不明白老太太今儿怎么回事,从前再温和不过的一个人,她们来请安,不过扯两句闲篇儿也就罢了,今儿怎么仿佛一字一句都是冲着她来的,令她觉得没来由的害怕。
贵妃瞥了眼嘉妃,嘉妃却状若无意地把头扭开了。她又递眼色给穆嫔,穆嫔没躲过,只好硬着头皮接话:“老主子,明鉴。贵主子孝心虔,成日家念佛求菩萨保佑您早日康复,寻常的丫头家家,哪儿有贵主子尽心呢,您说是不是。”
一言既出,四座皆静。贵妃连眼皮子也抬不起来了,索性直愣愣垂下头去。
太皇太后反倒笑了,说是吗,“我曾听说皇帝曾为着我这病,不管不顾祭了回天,兴许还比不上你们贵主子替我念佛来得好使呢。也难怪,你阿玛领着头儿不让皇帝去祭天,原来是早有个闺女在后宫念佛,信祖宗信神明,不若信钟粹宫的菩萨,是不是?”
贵妃一行人唬得提起衣摆便往下跪,“奴才不敢,奴才惶恐。”
其实依着礼数,在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皇后四人面前,妃嫔们都要自称一声奴才的。只是如今后宫承平,规矩松散了,今儿太皇太后是明摆着要提点贵妃,饶是心里再不服,也必须臣服于礼数。
太皇太后沉下眼看了会子,方出声道:“罢了,起来吧,我没别的意思。贵妃菩萨心肠,皇帝亦倡宽仁治下,但六宫也不能规矩稀松,失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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