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她在那里, 他便觉得安心至极,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一样。看见她实在伤心,却又不能哭,不敢哭,自己也伤心, 仿佛万语千言堵塞在心口,不可以畅快地抒发,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顾不得满屋子的太医,让她出殿去。
让她出去的时候, 他心里是踏实的, 因为他知道他还能找得到她, 知道她总会在某个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是现在他却有些惶惶然,原来她也不会长久地在这座宫城里,原来她也会在某一天离去,然后剩下他一个人,披着帝王的冠冕,走完这一生。
他忽然感觉到巨大的茫然与失落,仿佛心里空了好大一块,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弥补。没有遇见她之前,他觉得一生也许就是这样了,循规蹈矩,重复排沓。可是原来生命中总会遇到个这样的人,就好像推开了一扇窗一样,能让你看见柳绿花繁,看见不一样的、全然崭新的世界,让你觉得活着的每一天,都充满无尽的期待。
他惊奇于自己思绪的转变之迅,但是回过头仔细想一想,却又发现一切是这么的自然而然,无迹可寻。
苏塔觑着皇帝的神色,他神色如常,并不能看出什么波澜。其实她也是怕的,怕骤然提起会惹得皇帝不悦,那反而是害了摇光。所幸皇帝心里还是念着太皇太后的情分的,不会把摇丫头怎么样。人只要看顺眼了一件事,从前的偏见、执念,都只需要交给时间来消解。
而摇姑娘最终回到哪里去,老太太从没和她说过,也许老太太也还没有想好。回海子当然只是她的猜测,为了让皇帝安心,毕竟有个罪臣之女长久地在宫中,多多少少会生一些疑心。如今她便明确地告诉皇帝,她不会久留。
但是海子那多年未见的亲人,当真能够把她照顾周全吗?虽然玛玛是郑济特氏的姑娘,可是与其交给别人,不如自己亲自照看来得放心。
这些话当然不能同皇帝讲,苏塔起身行了个礼,慢慢地退出了暖阁。
皇帝便在那一片浩荡天光里端坐着,神思恍然,他微微别过头去,迎上窗纸上头跃动的雪光,清透莹亮,令人想起临溪亭前的碎冰,想起那一张如描如画的脸,温质如玉缶。
他起身便往慈宁花园去。
李长顺原本想要跟着,皇帝却说不必,只让他在揽胜门的墙根儿下等着。其实慈宁花园并不是很大,只消远远那么一望,便能看见那一道雨过天青的身影,靠在临溪亭的汉白玉栏杆上旁。
皇帝顿住步子,知道她在这,便欲回养心殿了,只是才迈了几步,复又错了回来,往临溪亭去了。皇帝便在她身后站定,轻轻嗽了一声,“上次犯的过,看来还是没有长进。”
摇光委实吓了一跳,她对这宫里不熟,知道的地方也只有慈宁宫、慈宁花园、养心殿这三处,实在找不到什么别的去处。可是心里难受,不哭出来会憋坏了自己。太医说太皇太后这病难好,她着急,可是着急也没有用。她其实不是一个很爱哭的人,自小在哥子堆里混着长大,也有了几分男儿的心胸。可是一昼夜间什么都没有的痛楚,她经受过一次,一昼夜间是非颠倒的无常,她也经受过一次了,她不敢再受第二次了。
不是不懂这个理,盛衰天命本就有数,只是毕竟肉身凡胎,有六欲七情,修不成金刚不坏之身。
摇光循着声音分辨出来是皇帝,头一回来这儿哭被这位主子逮了个正着,今儿是第二次,又被他老人家给逮着了。她的神情怏怏地,向皇帝福下身去:“奴才请万岁安。”
皇帝沉吟着道:“伊立。”随手将袖口的帕子抽了递给她,“擦擦吧。”
“奴才并没有哭。”
皇帝见她不接,将手收回来,越过她,靠在临水的栏杆上,探身看水中的倒影。
如今天愈发冷,池子里早已没有碎冰,池水全冻在了一处,倒像是一面硕大的明镜,堪堪然倒映出他们的身影。皇帝便借着池子的回光看她,见她就站在身后,只有几步的距离。
“心里头难受的时候,就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子。”他顿了顿,转过身来望着她,眼波翻涌,目光曜曜:“我也是一样。”
在家里时,遇着雪后放晴,天光敞亮的时节,也喜欢约着姊妹们在一处喝茶,说一些家常的话儿。或者是随额捏出门去探访亲友,有说有笑的,便能消磨掉一天的时光。
年轻的姊妹们难免会生龃龉,或者是哥子欺负她了,阿玛念叨她几句,她也爱一个人跑到西花园的假山后头,那儿有一条小河,连着大片池塘,夏天放舟藕花深处,念着前人的词句,沉醉不知归路。
她郁郁地答:“奴才不知道。就是很熟悉的人与事骤然消散,有些回不过神。”
她小时,玛玛身边曾有只雪白的大猫,琥珀一样的眼睛。每当她去给玛玛请安的时候,那只猫便摇着尾巴来她脚边蹭,玛玛看了就发笑。后来有一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她还是照例去给玛玛请安,那只猫儿却不见了,玛玛说猫比人寿短,别看它个子小,换做人,已经是比玛玛还要大的老太太了。她那天很难过,说不出来的难过,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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