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压下眼底的一抹自嘲,走进了勤政殿,没等人拿来蒲团,他就跪下,先请安再请罪。嘉乐帝本来是想先施威再施恩,免得二皇子一时太过得志,可一看见下跪之人那张脸,他竟愣了一下,迟疑地叫了声“二皇子”贺峻稍微直起身子,抬头却垂着眸道“父皇有何吩咐”嘉乐帝更仔细地打量着贺峻的五官,才确认这真是他的二儿子,他忽然就想到太子曾说过二皇子在外面过生辰可能连碗长寿面都吃不上,不由得有一瞬的心虚和心软。他实在没想到二皇子真过得那般苦,这孩子也太不会躲懒了,要是能将这份实在分给太子两三分就好了嘉乐帝掩饰性地清咳一声,然后道“起来回话吧。”“谢父皇。”嘉乐帝又道“你离宫将近一年,这些日子在外面受苦了。”贺峻抬头,瞄了嘉乐帝一眼,木讷地回答道“都是儿臣应该做的。”嘉乐帝闻言,唇角都抽了下,他有些好奇二皇子这般笨嘴拙舌的,到底是怎么让卢知渊听命的。只是瞧着二皇子一副风尘仆仆、像是没吃饱饭的样子,嘉乐帝就觉得此时不是长谈的好时机。再说,卢侍郎和牛御史应该很快就来回禀了。嘉乐帝道“你这一路奔波,先回去歇歇再来回话。”虽然贺峻觉得嘉乐帝的态度有些异常,但他现在只想尽快把渝阳之行交代清楚,把该受的训斥挨了。他还准备今日去东宫一趟呢。“多想父皇体谅,儿臣不累。这次是儿臣第一次当差,行事有些冒失,特来请罪。”既然他不领情,嘉乐帝就没有多劝,淡淡道“那你详细说说。”该说的、能说的,贺峻早已经反复想过并打好了腹稿,此时回起话来自然流畅又言简意赅。哪怕嘉乐帝有心对二皇子苛责一点,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二皇子经了事之后成长许多。若是二皇子老实当一个贤王、好好辅佐太子,或者当块磨刀石,让太子上进些,这便罢了,可若是嘉乐帝道“虽然这结果是好的,可若最后什么都没发生,你该如何收场”贺峻自然不会愣愣地说“若没有水患,那是好事”这样的话,在嘉乐帝面前,他可没有随心的资格。他只是老实认错“是儿臣思虑不周,行事太过冒失了。”嘉乐帝“行事冒失就不说了,御史行驶的是代朕巡狩之责,可你连御史都敢扣押,真是胆大妄为”“儿臣知错。”贺峻利索地跪下。嘉乐帝又问“朕还听说连卢侍郎都听你差遣”贺峻心道卢侍郎不是听他的话,而是兄长的交代。他口中却说“是父皇英明,选了卢侍郎这样体恤百姓的官员当钦差大臣,百姓也感念父皇仁德,不仅给父皇立了长生碑,还制了万民伞。”等水患真正发生,那些名声、功劳自然要给一国之君,而不能让他一个皇子得了。嘉乐帝对这一点还算满意。作为明君,他也是想要听夸奖的。当然,要是能名垂青史那就更好了。嘉乐帝端起茶杯遮住上翘的唇角,抿了一口茶后,道“此行你有不少僭越欺君之举”“儿臣知罪。”嘉乐帝继续道“但也有功,还吃了不少苦,朕一向是赏罚分明的,等卢侍郎等人回来,再一并论功行赏吧。”这下贺峻更加意外了,陛下竟然这么轻飘飘揭过了甚至还要赏他他可不信他的父皇对他有什么慈父心肠,那就只能是兄长他正这么想着,就听嘉乐帝道“本来四月份的时候,朕一收到牛御史的折子就想将你召回的,可太子为了替你求情都使上苦肉计了,这才给了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一旁的潘德全忍不住嘴角抽抽,腹诽道那也叫苦肉计啊若他真去请太医,没准儿太医还没到那伤口就要愈合了不过啊,苦肉计不在于伤口大小,而在于有用与否。反正陛下是在意的。嗯,对二皇子殿下也很有用。潘德全看见二皇子那瞬间皱起的眉和绷紧的身子,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贺峻可不知道所谓的苦肉计只是指腹被折子划了一下,还以为贺明隽是磕头磕破了脑袋之类的,顿时就紧张起来。“多谢父皇,儿臣随后就去东宫拜望。”“嗯。”嘉乐帝挥了挥手。在二皇子离开后,嘉乐帝又命潘德全从库房拿些燕窝等补品给二皇子送去。贺峻出了勤政殿,却没有立即去东宫,而是打算回自己的宫中洗漱一番,然后去给皇后和温昭仪请安,之后再去东宫。结果,令人有点意外细想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的是,温昭仪先来看他了。温昭仪抹着泪心疼地说“黑了,也瘦了在外面很苦吧回来了可要好好补补。”贺峻见她没完没了,心里有些不耐烦,就道“多谢娘娘挂念,只是儿臣还要沐浴,过会儿给皇后娘娘请安。”温昭仪脸僵了一瞬,随后又强笑道“是母妃思虑不周,咱们过后再叙。来,这是母妃亲手给你做的衣服,只是也不知道合不合身”贺峻从托盘上直接将衣服拿起,抖开后在身前比了下。
“好像有点小,这等琐事都不需要娘娘动手了,有尚衣局呢。”贺峻不想和温昭仪演母子情深的戏码。如今她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只是想沾光。可是已经有人给他雪中送炭了,他又怎么会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哪怕送炭那人也不是单纯的好心,只不过是想把锻造成一把好用的刀。人的或者说他的想法有些复杂,如果当初太子表现得对他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他大概会对太子心怀戒备,即便太子是真的心善同情他,他也不会领情,只会嫉妒,觉得太子是因为出身好、因为有父皇母后才能对他施恩。反倒太子对他堪称冷淡,他却慢慢把他当成亲人,一声“兄长”叫得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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