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陆弛也知道,周晏礼未必真的想与他面对面地沉默。他们舍不得彼此,但彼此之间却只剩下了麻木、沉闷、压抑的陈词滥调。所以,不若留下一片空白。
陆弛站在窗前等了许久,直到听到“啪嗒”的关门声响起,才终于舒了口气。家里他再也没法住了,就算周晏礼不赶他走,他也得尽快离开。他们都不是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人,既然说了分手,那就不是玩笑。
陆弛呼出口气来,他在衣帽间中环视一圈儿。他在上海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平日买的衣服不多,积攒下来也足以装满两个柜子。他伸手将衣服一件件拨开,指尖擦过衣服或顺滑或柔软的面料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这十几年中的一幕幕景象。
他记得,自己刚进入大学时曾穿着这件白色的t恤乘坐了足有两个小时的公交去见周晏礼一面。那时候公交车上还没装冷气,上海的秋老虎向他这个北方佬张牙舞爪。他热出满身的汗来,还没到站汗水就沓湿了他的t恤。
他记得,自己大四那年买了第一身正装。那时的他站在镜子前,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像极了穿父亲衣服的小孩子。他尴尬地笑笑,正想对导购说自己再看看,周晏礼却盯着镜子中的他笑了一下,说这件不错,显得你很精神。
他记得,自己进入e记后忙得不可开交,每月甚至每周都在各大机场、高铁站间穿梭往来,堆成山的工作和领导客户的夺命连环call压得他直不起腰来。一个周末的早晨,他坐在电脑前,一边摁住突突跳动的心脏,一边刷着底稿。不知怎地竟脑子一热,当即定了回上海的机票。在浦东机场,他见到了自己一月未见的恋人。那是深冬腊月,他从厦门赶来,身上就只穿了一件羊毛衫。浦东机场大得离谱,他们甚至没时间走出机场,随便找了家快餐店吃了顿牛肉面,陆弛就又飞了回去。这顿饭他吃得匆忙,油点子溅在了羊毛衫上,后来他送去干洗店,却仍是徒劳无功。他将这件衣服丢进行李箱中,没再穿过,回到家后,又被周晏礼捡出来清洗干净,最后妥帖地收进柜子中。
他记得,微瑞刚成立时,自己到处跑贷款、拉投资,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与周晏礼一人定制了一身昂贵的西装。他的是深蓝色,周晏礼的是深灰色。西装是由经验丰富的老裁缝为他们量体裁衣,精致的布料、恰到好处的剪裁,最彰显他们的身材。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每当遇到重要场合,他们总会穿上这身衣服。
陆弛算不上记性多好,却几乎能细数出每件衣服的故事。他无奈地揉揉眉心,索性不再挑拣,只拿出个箱子来,随意拿了几件最常穿的当季衣服塞进去。
他们的房子很新,看不到太多生活的痕迹,更找不到什么杂物。但他们已经搬来三年了,再冷冰冰的家具都承载着他们的回忆。打开博古架,里面有他们站在交大的喷泉前的合照,也有他们坐在经贸大学绿茵茵的草坪上的图像,有周晏礼上学时拿过的奖杯,也有陆弛在公司年会中抽中的水晶工艺品……
打开书架,上面满满都是他们买来的书,有些是周晏礼挑中的,有些是陆弛买来的。起先他们还有时间阅读,越到后面,越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买书如山倒、看书如抽丝”。有好些书陆弛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谁买回来的了,只是这么久过去,这些书被摆放在书架上,却连塑封都没拆。
陆弛甩开脑海中这些或朦胧或清晰的往事,他的指尖抚摸过博古架中的每一张合照、每一个纪念品,摩挲着书架中的每一本共同读过的书的背脊,最后他却只是拉开抽屉,拿走了自己的护照。
他想,就先将这些东西都留在这里吧,就好像将记忆封存。等到有朝一日他收拾好了心情,能够将这一路走来所有的幸福快活与失落伤感当做故事一般地讲出来,他就会回到这里,取回属于自己的那份纪念。
临走前,陆弛将两个床上的四件套都换洗了,又将房子的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他知道周晏礼这几天心情一定不好,哪怕分了手,他也希望尽可能的让周晏礼舒适一些。
离开前,他再次环视周遭,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客厅的角落。
他的玫瑰,还有他的玫瑰。那朵蔫败枯萎,蜷着腐败的边的玫瑰,那朵不知耗费了周晏礼多少宝贵时间设计、拼装成的玫瑰,此时被摆放在了客厅的一角,散发出不算好闻的味道……
他走过去,本想丢弃出去,却终是没有忍心。就让他偷个懒吧,就让他把这最后一件麻烦事留给周晏礼吧。
陆弛将行李箱装进了大g的后备箱中。这虽不是他第一次开越野,可中间却实打实隔了十多年的时光。
启动汽车之前,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离开不是背叛,分手也不是永别,他们都努力过了,他们只是需要重新定义彼此的关系,他们只是要学着习惯以另一种方式去生活。
一种没有彼此的方式。
车载音响中流淌出云漫乐队悠扬浪漫的曲调,想来是周晏礼提前下载的。陆弛已经不再迁怒于这首歌,而是跟着节奏小声哼唱。
下午时分,越野车驶出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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