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茫然,眨眼的功夫,脑海中的那双眼变了,成了凤翎噙笑看着他,对他说:“你答应要照顾我的,答应了就不能反悔的。”
奚玄卿双目紧阖,复又睁开。
将那画面挥去。
无怪他想起小妖怪的眼,确实同凤翎有几分相似。
他宠凤翎宠惯了,乍见与凤翎相似的妖,难免多些耐心,多些容忍。
昨夜……
心口再度传来疼痛,但随着天蚕丝缝好疤痕,疼痛也渐渐散了,只余下麻木,和他的茫然。
反反复复地剌开血肉,哪怕他是个上神,也有些难以承受。
冷汗涔涔淌下额角,洇湿眉眼。
莫名的烦躁与凭空袭来的愤怒,让他躁郁地想发泄。
于是,那一瞬,储心阁的楼坍塌了一半。
阁楼外,仙侍慌成一团,没有神尊的允许,他们又不敢擅自上楼。
乏力疲惫一下子席卷全身。
奚玄卿鬓发凌乱,被冷汗浸湿,沾在侧脸上,他撑着琉璃台,侧目看着琉璃墙上的光镜倒影着的自己。
狼狈至极……
奚玄卿捏着琉璃台角,深吸一口气。
不知是该欣喜,还是无措不解。
这是他作为一块石头,难得拥有的一丝活物才有的情绪。
凤凰心里的记忆,他拿不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不会因为这个烦躁愤怒。
昨夜浮流殿内飘出的异香和动静,也不可能影响他。
那是那只小妖怪与九方遇之间的因果纠葛,他没必要插手。
他也不会因为这个而愤怒。
他想,他如此愤怒,应当是有两个原因。
其一:他太想将凤翎培养成一个可以承载这颗凤凰心的人。偏偏凤翎不思修炼,反而对他情愫暗生,甚至要用那种下作的手段来成全夙愿。
其二:凤翎是这颗心原本的主人,自己那么爱护他,捧在掌心宠着纵着,却被一只小妖给算计伤害。
他该愤怒的。
那小妖对凤翎不利。
上次,是那小妖暗藏在凤翎头发间的绒羽,带着强烈杀气的算计。
他没提这事,是因为凤翎理亏在先。
这次,那小妖变化成他的模样,伤了凤翎。
他如何不计较?
亏得他先前还觉得那小妖的眼睛同凤翎有些像。
倒是他错眼了。
凤翎能熬过催情酒,那小妖却只会缠着九方遇给他解毒,本性劣质。
哪里会有可比性呢?
这一夜……
奚玄卿望着窗棂外大亮天光。
还没结束,否则,九方遇该来找他了。
·
浮流殿内,狼藉一片。
长明灯昨夜没再亮起过,高高低低的烛台倾倒一片,砸得玉石地面皲裂出长纹,帷帐撕扯零碎,逶迤一地。
仓灵伏在床榻上,浑身绵软,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浑身都被汗水浸透,热的难受,他却将衣裳拢得更加规整。
这一夜,终是被他熬过去了。
双眼虚浮,隔着凌乱帷帐,直勾勾盯着外头的人,一夜未曾合眼,却还保持着野兽似的警惕。
支颐侧坐在榻沿的男人掀开彼此间的薄纱,阴沉沉地看着他。
九方遇额上还留有血痂,侧眸看过来时像要吃人一样。
床榻下是一盏破损灯台,那么坚硬,都豁了个缺口。
仓灵手指微蜷,有些心虚:“你要不要……先去包扎一下?”
“呵……”对方冷笑一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种人还晓得关心别人?”
“……”
仓灵垂睫不语。
他对讽刺的话没什么感觉,也没有羞耻心,不过是觉得在别人地盘上,难免要低个头,才好谋算以后。
作夜的事吓到他了。
毕竟,在凡尘境的三百年间,只有他拿捏算计别人的份,玩脱了出点意外,他也不怕,毕竟那些都是凡人,哪怕识破他妖的身份,找个牛鼻子老道来相助,他顶多吃点亏,又不是逃不掉。
现在不一样。
眼前这个孽债,可是上神啊。
即便修为有损,他也打不过,逃不掉。
“昨天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九方遇按耐住暴戾的本性,半真半假捉弄人一般戏谑道:“你那日也看到了,五猖魈入天狱十三年,债孽一点未偿,便被视为不知悔改,送去问心秘境喂境灵了,你不晓得,境灵吞吃的可不是肉身,而是神魂,他连转世做人的机会都没了。”
瞧仓灵眉头紧蹙,九方遇心情大好,讥诮道:“本来想着,你若昨夜偿还了我,我可以算作你在我这的债孽还清了,你若再听话些,留在我殿中做个卑贱奴仆,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处理那些债孽。”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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