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像是伏宵的影子,从不曾被驱赶过。这次他放轻脚步,如愿进到那密室之内,旁观他从未在伏宵身上见过的丑态。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又意识到,伏宵是个活人,不是什么无心无情的冰雕。与拥有漫长生命的灵相比,伏宵是一个短寿的人类,是一个还不会照顾自己、由着性子作贱身体的孩子。
苍梧从身体之内分出一只“手”,递给了他。伏宵抬起手,重重地扯住自己本就凌乱的长发。
但这次出来之后,伏宵愿意同他说话了。也许知道他是有思想的活物,不是一语不发的、幽灵似的雾气,视线也会偶尔停在他身上,虽然仍然没什么温度。
他正式住进了净玄峰,开始帮喜清净的伏宵看孩子。他们仍不经常聊天,虽然苍梧很想和他闲聊;可他总像木头一样,问一句回答一句,绝不在问题之外多说半个字,问得多了还会直接沉默不语。
好在苍梧很有耐心,实在想说话的时候,就去找他的剑灵衔云。只是,衔云也不总是在峰上。
每隔一段时间,他会被伏宵从天阶之上掷下去,据说是去悄悄探望还在山下的师姐师弟。伏宵于这世上还有牵挂之人,这令苍梧感到惊讶。转念一想,他之所以还有如今,除了责任感之外,想来一定还有些牵挂。
既然牵挂,不如让他们好好见上一面。等见到了想见的人,他的脸上会不会有一些别的神情?
但他离开不了苍梧山,有些事情只能秘密托衔云去办。衔云很信任他,闻说是对主君有益的好事,立刻点头答应了。
出于人在赠礼前的试探心理,他在衔云离开后的某一日问道:“你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会不会很无聊?”
其实这个问题不必询问,苍梧的心中已有答案。
那边的伏宵甚至连头都没抬,惜字如金道:“清净。”
他的面容在灯下,仿若无暇的冷瓷。伏宵长得很好看,在苍梧山上打着灯笼都难找到这么好看的人,苍梧一直都知道。
不乏有弟子仰慕他冷酷的神情、利落而不近人情的作风,若以他们口中品评,伏宵如今面无表情坐在灯下的模样必能让人心潮浮动。只是苍梧看着并没有什么感觉,只盼着他什么时候能像宗内那些顽猴一样笑一笑。
听见这两个毫无波澜的字,苍梧又道:“你的父母呢?”
如果还有,也可以一并带到山上来。
“死了。”
“……”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他又问道:“有没有兄弟姐妹?”
伏宵道:“没有。”
师姐师弟如何不算兄弟姐妹?
但这个问题会让苍梧暴露,他没有发问。瞥见伏宵的身形微微凝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问了不太好的问题,立刻将话题扯向别处找补,道:“什么事情发生,会让你高兴一点?”
伏宵头一次抬起头来,冰凉的视线落到苍梧身上。他道:“夔听死。”
苍梧默然片刻。如果可以,他当然想一口答应,只可惜他是灵,而非是神。他找不到灭神的方法,更不会为了一名短寿的人类作此抉择。
伏宵很特殊,但人终究会死。况且苍梧山上神锁代代传承,光是苍梧亲眼所见的就有不少,作为锁死去和因衰老死去,在他这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
伏宵与师姐师弟见了面,回来的时候,他的眼眶是红的。苍梧以为他是高兴、喜极而泣,等走近了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孩子走路的脚步是踉跄的,仿佛双腿沉重无比,需要一步一步强行迈动脚步,才能回得了净玄峰。越靠近浮梅殿,他的状态越差,面色惨白,身体颤抖不止。有往来的弟子注意到了他的异状,皆面面相觑、不敢靠近,直到他步履蹒跚地走进浮梅殿,都没人敢去扶他一把。
渐渐的,有人试探性地向前迈出了一步,苍梧没有看见。此时他已约莫有了人形,上前扶住伏宵的一边胳膊,半架着他进了寝居。
刚刚关上门,伏宵便一下跪倒下去,膝盖在地面上磕出巨大的声响。苍梧这才明白“吓了一跳”是什么心情,迅速绕去伏宵前方,又被他恐怖的神色吓了一跳。
灵看人情绪的时候,往往如隔雾看花。此时看见伏宵的神情,心中也钝钝的,不知晓他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道:“怎么了?”
伏宵睁大眼睛盯着地面,不说话。他的背脊一直是直的,此时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垮了一样,无力地弯下去。没过多久,他抬手捂住了脸,从指缝之间挤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
苍梧也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怎么了?”他道,“碰见什么事了?”
伏宵不说话。或者说,他此时说不出话。他从喉咙里发出既不像嘶吼、也不像哭嚎的声音,破破烂烂、零散不成调,但每一声之中都压着几乎具象化的痛苦。他哭得又难听又难看,可苍梧蹲在他身边,什么都做不了。
慢慢的,苍梧察觉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然而这预感仍然十分模糊——直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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