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泫在上清宗,实在是当了很多年的甩手掌柜。想来唯一与文书工作有接触的只有在江氏那会儿,如今回了宗,于宗内事务之上又甩手潇洒了许多年。
末阳一向尽心竭力,落墟峰一手包办,听闻但凡是进入落墟峰的弟子,除了峰内所学,最拿得出手的还有一项文书能力,正是承自其师末阳。
江泫坐下来,提笔认认真真地回了一封信。期间,落墟峰的弟子一直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将自己的存在感削得稀薄。等到江泫将回信写完了,他毕恭毕敬地用双手接过,又从袖中抽出来一封递上桌案,这才道:“弟子告退。”
江泫将信封捡起来看,发现这一封竟然比之前他读过的那封还要厚。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里头没写什么好东西,打开一看,眉尖微微一抽。
排头的一句还算正常,问他睡觉为什么不关窗。不关窗易被他人窥探室内,有失师长形象;又说窗户边不能放东西,显得凌乱不堪,有失雅正。而后笔锋一转,洋洋洒洒声讨宿淮双三页、痛骂江泫整整七页,字迹不似平日板正。捶胸顿足、哀其不争,欲劝人回头是岸,又是整整五页。
江泫忍着头疼看了一半,最终面无表情地将其合上,塞进了书架最底下的抽屉里。
这条路他必然是要走到黑的,任末阳如何劝都没用。
落墟峰来的第一封信之中还写了,已将灭神事宜秘密转告了余下两位峰主。毓竹与清野皆已同意,余下五锁无论是谁,都已做作好了自断揭阵的准备。
于是,江泫在送回的信中又添了一句“不必自断”。关于如何揭阵让夔听的本体暴露出来,江泫已经有了些许考量;现如今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前往江氏借护心环。
同重月等人打过招呼,将乌序留在峰上清点物品,安排妥当之后,江泫与宿淮双一道,借游历之名连夜离宗,不出两日,便从中州赶到了赤后。
苍梧岁去2
靠近涿水边缘时, 已能遥遥看见赤涿两州交界之处的结界已被撤去。而剧变之州以后究竟该如何称呼,是称栖鸣泽还是赤后,如今尚未有定论, 江泫亦不知该如何去叫,越靠近那片土地, 心中越是惶惶。
这惶然隐于心底深处, 往往在江泫恍然之时,才能察觉些许。
慢慢的, 他明白过来,自己是因为落了地的栖鸣泽而畏葸不前。若栖鸣泽还浮在天上, 他大可心神宁静地走进去, 如今浮州已落地, 他反倒不知道以什么心情去面对了。
来的路上略略回忆前世的进程, 江泫明白,以赤后土地的广度,要装下整片栖鸣泽绰绰有余。然而最要紧的问题是焦土上的死气,若不以巨量的灵力与神力驱净, 栖鸣泽很有可能被反噬污染。
当时的江氏仅仅是维护栖鸣泽悬天便已力竭,如何拿得出多余的灵力驱除死气?这便又成了族老驳回诉请的理由之一。且江氏入世,绝不是仅让土地落地那么简单,其中要考量的事情数不胜数。种种阻力之下, 直至他死去, 这一夙愿也没能成功。
此前为此事殚精竭虑,如今无法再插手,反倒事成。然而成事突然, 入神殿前江时砚还在因家中派系争执苦不堪言,不过半年, 栖鸣泽便落地。其中必有蹊跷。
因需尽速,江泫一路御剑来。宿淮双直言濯神的神力太过纯净,未为免冲突,在进入涿水之前就栖进江泫手腕的剑穗之中,此时御剑赶路者仅江泫一人。
越过翻卷的层云,江泫在最边缘处落地,眼前豁然开朗。站在这里远眺,其实已能看见栖鸣泽的胜景。
濯神从前将这一州带上空中,并非凭空造了一座神岛,而是将九州的土地生生裁去一块,用神力将其抬上天去。
沧海桑田,地面上留下的空隙已被填平,被邻州分划纳入,自此九州地上只有八州;是以栖鸣泽落地,乃是一座实打实的巨岛从天而降,赤后荒原被砸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纵使如此,浮岛也并未完全嵌入地面,而是拔出一截,略高于地面。昏黑的天幕在落地时被撕开,白昼的光线从巨大的空洞之中洒下,映照岛上繁花遍野、明光浮动,失了空中的云雾缭绕,景致仍如世外神京,仙气凌然、可望不可及,叫世人嗟叹。
江泫站在远处,一个一个数过。从鸣台数到酉临殿,又从酉临殿数到辰行殿,视线掠过岛上簌簌飘飞的白楹花,像是在看一个虚假的幻梦。
整座岛屿连带四殿完全落地,无一损毁。
自栖鸣泽边缘至昼光洒落之处,皆已被花与草铺满,死气净除进度乐观,有条不紊;入世几月饮宴请帖已递,似乎也已做好了正式入世的准备。
江泫默默地看了一会,心道:原来落地以后是这样的。从前从来想象不到。
任由自己短暂地沉溺回忆片刻,江泫收回思绪,踩过边缘的焦土往前走。等死气完全净除,黑云会彻底消失,脚下会变成洒满鲜花与草叶的原野;再往后一些,会有林海、有河流,走过这片土地,便如同行走在江氏曾经的渡生道上一样。
即将走到光芒边缘的时候
耽美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