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常府的府主,其实是一个性格严肃的人。小时候就是个古板正经,做了长辈更是不苟言笑,家中的小辈看见他便心中发怵。常年板着脸来、板着脸去,面对江泫时稍稍和颜悦色一些,却也不常做这样亲昵的举动。
江泫从江二夫人的怀里抬头看他,竟然看见几分笑意。再看父亲江送的神情,也是一样的,仿佛这次枯雪山之行有了意料之外的好结果。
一行人进了府。江泫原是打算自己走的,可江二夫人一直紧紧牵着他,无法,只好夹在几位长辈中间走,边走边小声道:“怎么了,阿娘?”
江二夫人道:“只是想阿泫想得紧。阿娘一会儿熬点玉带银耳汤,好不好?”
江泫道:“不好。您该去休息了。父亲和叔叔也是。”
江二夫人道:“好好。那明日再说,娘今日先好好休息。”
虽然说着是要好好休息,可用过午膳以后没一会儿,江二夫人便又来了,带着一只乌木食盒。江泫下午不闲,和教授剑术的老师一道在练武场习剑。
这位老师是九洲闻名的剑术师,是江送亲自去请上门来为江泫教授剑术的。老师性格古怪,极其挑剔,上门时盯着江泫上下打量半晌,齿缝里头蹦出一句“尚可”,此后便留下来了。
高标准的同时,他的授课风格也充斥着寻常人完全无法接受的严苛。江泫的基础从小便被他抓着,哪一个动作不对就要在武场从天亮练到天黑,哪几式衔接出了问题,少不得被敲到手臂乌青。
江泫一路咬牙坚持过来,除了生病的时候,课程没有一节缺席过。基础抓得牢,悟性也高,一柄小小的铁剑在他手心里头,很快也有了游龙之势。
老师说,他天生就该习剑。很多时候,江泫也这么觉得。
然而每次他被老师敲的时候,这个想法就会飞速地膨胀一会儿,变成“什么时候能打过老师就第一时间把他掀了”,如今便是如此。
江二夫人到武场边上来了,江泫略略分心了一下,立刻被一柄剑敲了个正着,手臂一麻,险些没握住剑,立刻抽回心神全力应对。江二夫人在边上看着,见那剑鞘带着风似的在江泫手臂上来了这么一下,似乎被吓了一跳,发间的流苏摇摇晃晃。她轻轻捂住嘴,问侧柏道:“敲那一下得多疼啊?怎么能这么敲呢?”
平常江泫上剑术课,是不让江二夫人来的。不曾想今日,她自己找过来了。
侧柏满脸是汗,连忙安慰道:“没事的,殿下都被敲习惯了,一点都不疼。”
江泫有时候真想给侧柏来一下。但念及他原本就傻,不想将他敲得更傻,于是作罢。下课的间隙,收了剑走到演武台边上,取了张手帕擦汗,道:“阿娘怎么不去午睡?”
江二夫人道:“娘睡不着,想来看看阿泫。”
回府之后梳洗一番,她换了身荷绿衣裳,外头套了件薄薄的云纱衣,站在武场边上,仿若一株亭亭风荷。练武场的台子略高,她要同江泫说话,需得微微仰起头,为了不让她脖子受累,江泫便单膝及地蹲跪下去,从她手中接过一碗玉带银耳汤。
不过接到手中以后,他没有立刻就喝,而是将碗捧在手中,微微皱眉道:“为何睡不着?是有哪里不舒服?可要请医师过来看看?”
江二夫人忙道:“不用,不用。阿娘只是忽然想起来,还没怎么看过你练剑的样子。”
江泫将信将疑。
她身后的侍女提着食盒,闻言笑道:“殿下习剑的英姿,不知道叫多少小姐魂牵梦萦。上次殿下同孟氏的公子切磋剑法,府中的小姐都在远处偷偷看呢。”
江泫的面相生得极好。大体长相是随父亲的,虽年岁不大、稍显稚嫩,面部线条却已流利俊朗,唇线平直,是个冷漠端正的面相。眼目随母亲,平日里容色冷淡,可若细看倒也能看出来,他生了一双温柔的眼目。
此时蹲跪在台边垂眼同江二夫人说话,容色专注、白衣不凌尘,一派疏朗清贵之相。
江泫道:“平日里习剑就是如此。待我喝了这碗汤,母亲就快回去休息吧。”
江二夫人道:“好,听你的。快喝了吧。食盒我叫青霓放在这里,若是想喝了,就吩咐侧柏去热一热。”
江泫颔首应是,心中却总觉得不对劲。
接下来几天,这样的反常感在江泫心中愈演愈烈。自从江二夫人回来以后,除了晚上就寝,一天几乎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来看他一次,不管他在做什么都要陪他一会儿。过来的时候常常送来点东西,随后就什么都不干,一直静静地待在一边看他。
母亲平日里待他是最好的,事事有求必应,他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她都恨不得亲自上去摘下来。然而绝不到做什么事都要追过来的程度。
问也问不出来,她也不肯说,江泫只好随她去了。等到好几天之后的晚上,他刚推开房间的门,就看见江送独自站在里头,正在他的书案边上垂头翻看平常习字的宣纸堆。
从回来开始,江泫就没怎么见到过江送,今晚他竟然主动来找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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