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两人丢脸,倒也不是没有缘由。玉川自古多鬼物,起初正是为了辨识出藏在活人中的鬼祟,才创下了瞳术。因此,一眼辨明本质、一眼断其真假,应当是每位风氏族人的基本功。
然而江泫又不免觉得,如此处置,实在是过于严苛。风定没能辨识出来,未必没有急昏了头的缘故,好歹是自己亲生的孙子孙女,失魂在外,竟因这么一个理由被他放弃,若真要说,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但他想了也就想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再者他面上向来毫无波澜,外人窥探不出他的心思,也无从得知他的意见。风傕复又将双目阖上,逼人的威势敛去不少,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漠然。
这便是他的态度了。
既然如此,江泫也没什么好多说的。风氏救不救和上清宗救不救是两码事,他们还是得赶紧将风定和风愔的元神找回来,至于回了风氏以后如何,就不是上清宗能操心的事情了。
谈话结束,江泫婉拒了风傕留客的想法,照例由浮石引路,一路往别苑外头走。临行之前,风遥低声致歉道:“请尊座见谅……家主腿脚不便,风遥需留下看顾,不能送行。尊座沿浮石一路向南,便是别苑出口。”
江泫颔首,踏上浮石。走出一段距离,他听见云烟里极轻的低语声。
风傕道:“宿淮双,他怎么不来见老夫?”
风遥道:“伏宵君让宿公子留在外面了。”
沉默半晌。
江泫踩着浮石走到别苑门口,最后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风齐就在别苑外头等着,见到江泫出来,老老实实地躬身低头,几乎快将身体都弯折成两半了。方才过来的时候看了一路,风氏的家仆好像一贯如此,见了主人或贵客须得卑躬屈膝、遵循礼数,不可抬头直视、脏污人眼。
江泫的眉尖微微一皱,道:“不必如此,直起身来。淮双呢?”
听他如此发话,风齐将身体微微抬起来一点,也只有一点,恭敬谨慎地回答道:“首徒大人在正堂之中等您。”
江泫没让他再跟着,让他给自己指了个方向以后,自己向着正堂走去。风府占地面积极大,统共占去了玉城的五分之一,主府副院加在一起,快赶上苍梧山主山的面积了。
好处也有,不好之处也有。其中一个,就是容易迷路。然而江泫找路的功夫一如往常稳定发挥,虽然会走错方向,但总归是能找到的,只是途中路过一片池塘,见池边围着一圈身着锦衣的少年少女,脚步微微一顿。
这些都是风氏的孩子,从衣着上头能看出来,是分家的孩子。个个面上带笑,簇拥着中间的一个人,推来挤去,都想和中间那位多说几句话。只是,都不是什么好话。
远远的,有一位声音尖尖的圆脸少女道:“淮双哥哥这柄剑,是真剑还是假剑啊?要不拔出来让我们看一看?”
另一人半真半假地斥道:“还用说吗,肯定是真的!他现在是上清宗一位尊座的首徒,可风光啦!”
“首徒?”旁边的一位少年作惊讶态,道:“到底是风氏的人,你往上清宗跑什么?我听说上清宗进去就下不来,对待弟子十分严苛。你在上清宗学了些什么?变成木头人了吗?一句话也不说。”
“那位尊座可知道他是风氏的?从未听说过九门弟子往上清宗跑的道理……”
旁边的人大声笑道:“长着这么一双眼睛,不往上清宗跑又该去哪?难不成留在风氏学习瞳术不成?只怕将老师盯出两个洞都学不会!”
众人爆发一阵哄笑。
然而任由他们如何讥讽喧嚷,宿淮双抱着手臂,视线淡淡地落在涟漪晃荡的水面,似乎一个字也未听见。背后送生的剑穗平静地低垂着,红穗之上的玉佩散着莹润的光泽。
江泫驻足片刻,眉头皱得更紧,心道:乌烟瘴气。九门之一的风氏,竟是这样教养小辈的?
然而他又隐隐知道,或许不是教养问题,只是他们天生排外。宿淮双向来不在他们的圈子里,从小欺凌惯了,一向不放在眼中,如今再回了府,任其变化如何之大,也不会被他们看见,更不会被他们认可。见了长辈、见了客人,他们便又是另一幅模样。若江泫此时走出去,立刻便能知晓。
但江泫不太想就这么走出去。他若是就这么出去干涉,事情就变了味道,但若不出去,又总觉得心中闷了一股气。
他如今已不是风家人,还要被这么讥讽,以前在风氏的时候处境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然而宿淮双自始至终抱着手臂,站在这堆尖声碎语之中,丝毫不为所动。他是不是真的不为所动,江泫心中再清楚不过。旁边围着的这群小崽子,从小嚣张到大,以至于那次在遏月府中,江泫踏入幻境去找宿淮双灵魂的时候,许多碎片里都有这样事件的缩影。
他们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便能让幼年初至风府的宿淮双心惊胆战、彻夜难眠。言语是他们口中的尖刀,刀刀见骨次次剜人心,并不是说宿淮双长大了,这些对他便不见效了;只是因为他长大了,变得更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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