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中感怀片刻,一侧头,看见了角落里的宿淮双。江泫租的马车不差,虽比不上世界子弟出门赴宴用,但也差不了多少,车内空间不小,不知为何宿淮双却坐去角落,神色看起来颇为拘谨。
江泫道:“坐那么远做什么?”
宿淮双抬头瞅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睫,听话地将位置挪近了一些……一点点。
江泫目测了一下他挪动的距离,在心中惊道:小孩的心思真难猜啊!!
然而,对于宿淮双来说,和师尊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煮茶,可行。面对面练剑,可行。在书房聆听他的教诲,可行。悄悄给他送糕点,可行。但被他亲自带着下山历练、私服出行、还要同他在一个密闭的小空间里待两天,如论如何想都不可行吧!!
完全不知道该同师尊说什么……这次出行是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对方甚至只给了他一个晚上做潦草的心理准备,导致他现在异常拘谨,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正眼观鼻鼻观心强作镇定之际,又听江泫道:“坐过来,到我身边来。”
宿淮双硬着头皮起身,挪了过去。
身边的软垫下陷,宿淮双坐得近了,江泫才终于嗅到空气中漂浮的、名为“紧张”的气味。与此同时,他心中感到有些茫然。
紧张什么?他是要交代事情,又不是要吃人。
江泫抬手,施了个静音咒。咒法附上马车,外头的车夫就再也听不见里头的动静,就算他和宿淮双在马车里头打架,只要马车不散架,他绝不会听见一点声音。
宿淮双辨识出了江泫所施术法,心下稍稍安定,明白过来江泫是有话要同他说。当即正色,侧头做出倾听之态,神色分外平和专注,眼瞳中垂着浅浅碎光,让人观之便觉心弦微动。
只是他视线一落到江泫身上,扫过他白皙冷淡的侧脸,与耳边、肩上垂下的乌缎一般的长发,又不禁产生一种差点闪了舌头的惊慌感,立刻抿唇移开了目光。
江泫做好了隔音措施,开始向他交代此行的要点。
第一,需交付一物。
江泫道:“将玉令收起来,离宗历练无需暴露弟子身份。”
地方世家识得此令,必会给予几分优待。这样一来,就违背了出世历练的初衷。
宿淮双将腰间悬着的令牌收进乾坤袋。他方才收好,江泫便递去一枚明水坠。材质像是玉,玉质清透,其中有净水流动。玉形作壳包裹着这团水,水的正中沉着一枚梅花瓣,颜色艳丽似鲜血染就。
“带在身上,未来若走到绝路,可保你一命。”
宿淮双一顿,慢慢抬手,将明水坠从江泫掌心接过来。
“绝路……?”
他迟疑片刻,挑出这两个字,低声自语了一遍。
声音虽然小,但没有逃过江泫的耳朵。他瞥了一眼盯着手中坠子的宿淮双,猜他或许从未想过这些,眼中浮起一缕极浅的笑意。
“人都会死,只是若死于横祸,未免太过不甘。”江泫道,“我已死过一——”
宿淮双倏地抬头,罕见失礼地打断了江泫的话。
“师尊不会死!”
江泫愣了愣,这下是真的有点想笑。他微微侧过头,仿佛是要掩饰嘴角笑意似的,再转过头来时,瞳中如栖着一泓静水,平静又不失柔和。
宿淮双极少见到他这样的神情,顿觉心跳都快了几分。入峰以后,他隐隐能意识到,江泫并非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不近人情。相反,他对待弟子相当宽和,不触及原则的事情都不作约束,有疑答疑、有求必应,亦会在合适范围内关心弟子的生活,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师。
而此时观江泫的神情,他突兀的、如同开蒙了一般意识到,在净玄峰一干弟子之中,自己似乎是受益最多的。
小时候他险些栽倒在雪地里,是江泫将他抱回去的。江泫亲自下山为他抓药、亲自在选试途中为他解围、时时督促手把手地教他习剑与各式灵诀。只要是自己送的东西,就算不合口味,他也总是会尝两口,除他以外,宿淮双也从未见过江泫为谁亲自烹茶、邀其对饮。
甚至,他现在亲自陪自己下山历练。
这些或大或小的事在宿淮双乱了拍的心跳之中,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一件又一件。他从未被谁偏爱过,心中隐隐确信的同时,又有些苦尽甘来的酸涩、与不知如何回报的茫然无措。
江泫道:“你如何知道,我不会死?”
他原以为,自己会听到“师尊很强大不会死”一类的回答,却见自己的弟子紧紧抿唇,用指尖摩挲着手中冰凉的玉坠,神色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
“我不会让师尊死的。”他轻轻道。
这话落在空气中,须臾便被吹散了。然而宿淮双很快抬起头,直视着江泫的眼睛,又用坚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让师尊死的!”
少年人眼神赤诚,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干净通透。江泫在其中窥见自己的影子,心中微微一动,不知什么情绪顺着心意淌进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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