膀轻轻撞她?一下,“你说呢?她?留我可不算,要你开口才显得是诚心请我吃饭。”
妙真想,这房子还是邱纶替他们讨借来的,按说他是主人家,自?然不好说什么,也就吹着两?片腮嗔他一眼,随他留下来。
却说良恭辞了?尤家一行?,路上买了?好些熟食,踅回凤凰里。巷内人家那院墙上积着三寸雪,听见墙内也终于?有些年节的热闹。这时候,再穷的人家也舍得钱给孩子买几个炮仗来玩。
路过?易寡妇家旧宅前?,见门?户敞开着,院里有三个顽童,堂屋内进?出的几个大?人,全?不认得。倥偬两?年,这里也是物是人非,良恭这一向都是怏怏不乐 ,看见这些,更觉怅然若失。
自?家那院门?还是老样子,漆倒是蜕得多?了?些,露出一大?片原木的颜色,给蚂蚁蛀了?些,看着弱不禁风,一拳就能砸出些碎屑。他轻轻叩了?叩,想他姑妈眼神不好,走得慢,便耐心等着。
隔了?好半日才听见窸窸窣窣有人来开门?。良姑妈那双眼睛愈发不行?了?,这一年渐渐看东西只能看见个轮廓,一时看不清良恭的脸,也觉得这个轮廓陌生,眯着眼缝上下细瞅了?好一会,“这位相公,你找谁?”
“姑妈,是我。”
良姑怔住一会,才不可置信地问:“良恭?”
问得良恭倏然有些鼻酸,看她?姑妈老了?许多?,脸上许多?细壑,枯悴的头发里夹着些许银丝。他随她?进?去,发现她?那腿脚连走路也有些吃力,走得很小心,因为眼睛一多?半看不见。
不过?她?仍四下里乱忙,不一时现做了?两?样小菜来,“你先吃菜,还蒸着白饭,一会就好。”
良恭自?去取了?碗碟,把些糟鹅烧鸭摆出来,叫姑妈一道坐着吃。良姑妈却不吃,只眯着眼细细瞅他,听见他说了?些话,才肯定是他似的,终于?笑出些眼泪。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年你说要跟着东家小姐到湖州去走亲戚,谁想一去就没回来。我问严癞头才知道,你们那东家出了?些事故。我成日在家里想,是不是连累了?你了??你是不是给官府也抓了?去了??还是去年你托人从常州捎回十两?银子,我这心才落下。想你既托人捎银子回来,多?半是好好的。大?约是在外头做什么买卖,发了?财了??”
这样一说,良恭就很亏心。他不敢告诉她?,这两?年在外头,并没有去谋什么生意做,一向安分守己地给人家做个下人使唤。
他只是笑,好在他姑妈眼睛不好,看不见那笑里的难堪与敷衍,仍把胳膊搭在桌上向他细问:“是做的什么买卖啊?这次回来,是长在家还是又要走?”
“替人家画些扇面,不成器的买卖,有一件没一件地做着。”良恭只得编谎。
良姑妈晓得他有这些本事,笑起来,“这个买卖能赚得几个钱?”
“我画得好,一副扇面人家也肯给个几钱银子。”
良姑妈点点头,有些欣慰和骄傲,“你是画得好,从小就会画,字也写?得好。没曾想这还能赚些钱。那你还走么?我看你不要出去了?,就在家替人画。你常在外头,我总是放心不下,要不是为这个,去年我就闭眼去了?。”
良恭立时变了?神色,“您病了??”
“去年狠病了?一场,以为要死了?,又没死。今年倒又慢慢好起来了?。”说着,去厨房里端了?一碗白登登的米饭来,“今年觉得硬朗了?好些,就是眼神越来越不行?,如今针线做不了?,就替隔壁那家洗碗碟。他们家在街上开了?家馆子,生意倒还好。快年关了?,就暂且关门?歇了?,要不是你今日回来,还没人给你开门?。”
说到隔壁,就有许多?闲话,“隔壁那房子不是易寡妇的么?去年卖给他们家的。因为过?户房契地契,去年易寡妇还回来了?一趟。也是亏得她?,见我病着,就荐了?个好郎中来给我瞧。他们谢家那香料生意也是越做越红火,说是她?那姓谢的大?官人,把生意都做上北京去了?,一年少不得要往北京跑两?趟。”
到最尾,就是一声唏嘘抱憾的叹息,“她?来时,还问起你。”
良恭只顾着吃饭,想吃进?去许多?,把那无尽的空惘惘的情绪填满。
姑妈见他不吭气,就追着问:“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我看别走了?,我说不准哪日就死了?。你就在嘉兴,随便谋个事做,替人家画画写?字都好,或者还是开个伞铺,你有这个手艺。”
良恭不能答她?,他自?己也说不准还走不走。早上辞别妙真时,晓得她?要搬到九里巷邱纶说的那房子里,至于?往后还用不用得上他,妙真也没给句准话。
她?对于?他去或回的事情一句没问,只是眨着一对水汪汪的明亮的眼睛,拿了?三十两?银子塞在他手里,“这么两?年没回去,总要带点钱回去才好说嘴,不然你姑妈只当你在外头鬼混。我想得周到吧?”
他见她?那双眼睛仿佛隐着泪光,心内再有些怨懑也不得言辞,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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