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娘子低头接过柳贺的包袱,也掩去了眼中的泪痕。
约莫十多年前,也是在一个春日的傍晚,或许是二十年前?时间太久,纪娘子已然记不清了。
那时候柳纪两家已定下婚事,虽说未婚男女私下不能相见,可乡间拘束不多,便是见了也无妨,在那时候,柳信也是目中含笑,告知她自己县试取中的消息。
那时他穿着洗到发白的长衫,包袱上打着层层补丁,可眼中笑意却让纪娘子至今难以忘怀。
柳贺性子执拗,这一点也像极了柳信,尤其在对待学问上,他格外古板认真,一篇文章写不好,他能坐上几个时辰修改。
可纪娘子也没有预料到,柳贺头一回去考县试便中了。
柳贺献宝试地将自己中县试的凭据给纪娘子看,纪娘子此时已将泪拭干,盯着那一纸文书看了许久。
午时在院中听到闲谈,纪娘子心中不免有担忧,只是她忧心的并非柳贺能不能考中,而是若是不中,柳贺如何应对村中的流言蜚语。
纪娘子当时是想出去吵一吵的,毕竟旁人参加县试,考三四回的都有,凭什么她的儿子只考一回都要被奚落?
但想到柳贺就快回来,纪娘子忍住了争吵的冲动。
好在柳贺考上了。
上天果真不辜负勤学之人。
诸事
春和日丽,下河村中是一片温暖而繁忙的景象,河堤边,油菜花招着蜜蜂舞来舞去,如果柳贺的同窗们见了,怕是要即性赋诗一首,可惜柳贺对作诗毫无兴趣,不仅如此,他甚至坐得离油菜花田更远一些,以防被蜜蜂给蛰了。
十多年前,下河村是不种油菜花的,油菜花是北方传过来的种子,在南方长势不旺,但后来不知谁发明了春穴分栽技术,之后油菜花的种植才在镇江府一带渐渐扩大起来。
柳贺回家之后,下河村连下了两天雨,水都要没过通济河了,比往岁夏天的雨还要大,田里种的粮都差点被雨水冲坏,抢救了几天才抢救回来。
因而村里人一开始并不知晓柳贺通过县试的事,纪娘子与柳贺也未在外到处说,还是有人从县城回来、见了县衙张贴的红榜方才知晓。
“信哥媳妇,你家贺哥儿考中了?”
“难怪那几天喜鹊天天在门口叫,贺哥过了县试这样的大事你也不早说!”
纪娘子笑了笑,纳鞋底的动作却不停:“都是他自己用功,何况县试之后还有府试和院试,那两关想过可不容易。”
“我看你家贺哥儿聪明,先考个秀才,再考个举人,你这当娘的就能安心享福了。”
纪娘子纳完了一只,将两只鞋底摆在一起比对:“我只求我贺哥儿考试之前少听几句闲话。”
与纪娘子交谈的妇人一位姓罗,一位姓秦,正是放榜那日与二婶一同议论柳贺之人,论辈分,姓罗的那位还是柳信的本家堂婶。
纪娘子这么说,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纪娘子平素是最和气的,从不说人长短,村里妇人都喜欢和她打交道。
二人倒也不是故意贬低柳贺,只是当时柳贺二婶说得正欢,两人也不好出声反驳,可两人没想到的是,柳贺正经才念了两年书,竟连县试都过了,这比他爹当年过县试还早了一些。
柳贺没在村里多宣扬,罗姓堂婶却听自家男人说,柳贺不是过了县试那么简单,他这次考了全县第七!
“信哥当年就会读书,他这儿子比他还厉害,咱们下河村说不准又要出一位秀才了!”
罗姓堂婶还未多想什么,她男人倒是先嘱咐她,日后可多照顾纪娘子母子一二。
……
柳贺过了县试,村里族老里长们也有所表示,奖励了柳贺一些银两,数量不多,主要是鼓励柳贺发奋读书,当年柳信过小三关时族中也给了奖励,只是自柳信之后,下河村别说秀才了,通过县试的少年郎也越来越少。
不过柳贺去考一场试依然耗费甚巨,主要就是住店吃饭的花销,虽然后几日住店的考生越来越少,掌柜给柳贺减了些银两,但柳贺认真算了一下,几天的开支依然相当不菲。
他眼下只能靠抄书挣上一笔了。
柳贺抽空去了一趟书肆,如掌柜说,这段时日倒是有书可抄,但柳贺看了一圈,依旧是乡贤录或是某些腐儒的诗集,柳贺觉得其中一些人的诗还不如他写得好。
若是往日,为了钱他也就抄了,但眼下府试还有两月,他实在不愿把时间浪费在抄这种酸诗上。
有这精力,他还不如抄一些散文名篇,再提升一下自己写文章的能力。
赚不到钱,柳贺也不想白跑一趟,干脆问伙计:“可有最新的程文集?二月会试的程文可出了?”
伙计笑呵呵道:“公子来得真是巧,刚出的程文集,县学那边前几日就有生员来问了,偏偏叫公子赶上了最热乎的。”
“多少钱?”柳贺问。
“这书不贵,只要三百文。”
柳贺翻书的手一顿:“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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