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
石壁大片剥落,颜料层被炭化成脆弱的灰纹,那是他们守护了数月的壁画。
如今,只剩下残迹。
空气静得只剩两个人的呼吸。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缓缓蹲下。
防护手套指尖轻轻拂过地面的灰烬,细微的粉尘在灯光下漂浮。
那灰尘里混着石粉与颜料碎屑,颜色已经分辨不清。
在碎裂的颜料下,依稀闪动着一层极浅的光泽。
那是他那时喷涂的纳米凝胶保护层。
薄膜在高温中经历了扭曲与碳化,却依旧紧贴在石壁裂纹之间,如一层风化的琥珀,固执地抓住那些即将消逝的色彩,使壁画的主轮廓得以幸存。
那些被高温灼烧的颜料,颜色已不再明艳,却仍带着某种顽强的存在感,如同一段被烈火冲刷后仍不愿湮灭的记忆。
裴青寂的喉咙微微发紧,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静静地看着那层薄膜,指腹在空气中悬停了许久,声音低沉,“温度超过五百度时,任何有机载体都撑不住。它能留下这点儿——已经是奇迹了。”
那一刻,他眼底闪过的不是骄傲,而是一种压抑的痛,一种面对“不可抗力”时的无力。
像是看着一个被烈火吞噬的生命,仍竭力保留着最后一口气。
林序南站在他身后,静默了很久,然后启动了便携式检测设备,低声的开口,“那让我们再送它们最后一程吧。”
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震动轻轻传到手掌,蓝色的扫描光束如流水般在石壁表面缓慢移动,映在炭化的裂纹上,折射出幽幽冷光。
“我先看看他们的状态。”林序南的声音很轻。
裴青寂没有阻止,只微微点头。
探针的微光在空气中闪烁,像是触碰着每一片脆弱的历史。他操作着控制按钮,用近红外照射凝胶的残层,逐步扫描内部结构。
林序南一边调整参数,一边皱着眉头,眼神专注得像在透过表面直达微观世界。
忽然,他的呼吸微微一滞,语调轻得像一阵惊叹,“还能检测到分子间氢键信号。”
他一边看着数据变化,一边低声道,“说明凝胶层还活着——部分网络结构没完全坍塌。”
裴青寂闻言,转过头,目光微微一亮,他走到仪器旁,注视着屏幕上那些微弱却有规律的波动,像是在看一颗心脏的脉动。
他凑近屏幕,低声问,“信号强度是多少?”
林序南微微抿唇,眼里闪过一丝欣喜,“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但……足够用。”
这几个字像一阵暖流,在裴青寂胸口蔓延。
林序南继续操作,在稳定参数后,调节雾化器喷头的角度。
低能光束和定向气溶胶被释放出来,缓缓在石壁表面铺开。
那是一种光固化的修复材料——可与残余的凝胶发生自组装反应,强化原有的纳米网络。
光线在石壁上微微闪动,像是在替这段焦黑的历史做一次温柔的呼吸复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近乎肃穆的安静。
仪器的指示灯一盏盏亮起,数值从不稳定的红逐渐变为柔和的绿。
扫描数据缓缓回传,壁画的轮廓在屏幕上重新显影——
模糊、断裂,却依稀能看出那道古老的线条与图腾。
两人静静注视着屏幕,仿佛在与壁画隔空对话——那一刻,焦黑的过去与残存的希望同时被照亮。
微尘入画(二十五)
裴青寂看着这个壁画久久不曾出声。
微弱的灯光映照在岩壁上,灰白的裂痕交错如旧伤,一笔一划都透着岁月的干涸与疼痛。
他的目光顺着那些断裂的线条缓缓移动,仿佛仍能从残缺的轮廓中,想象出它曾经的模样——那时色彩丰盈如霞,线条流畅,人物的神情似要跃然而出,呼吸与血脉都还鲜活。
可如今,那些鲜活的灵魂早已被烈火吞没,只剩模糊的色影依稀浮在岩壁之上,如同在劫后苟延残喘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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