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依依倒是从容,起身朝唐绮而跪。
殿下亲自去为前锋将军敛了尸,又亲自登上城楼,察看了敌情,想必心中对此战胜负,已有定论。
说到景军,唐绮挑眉:景军像疯魔了一样,不惧刀箭杀伤,战意正浓,嗜血凶残之态实在是前所未有。季充这次连个攻城的阵型都没要,全然是让士兵以命相搏,他们为卷土重来的攻城战,准备了新式投石车和攀岩的铁索铁钩,图的就是一鼓作气拿下鹭城。再这么下去,只怕等不到辽东援军到来城就被破了。你想要什么,便直言吧。
聪明人不绕弯子,唐绮早知她有退敌的办法,所以让她尽快直言,是因唐绮不想耽搁,再耽搁下去,一旦城破,城中百姓必遭灭顶之灾。
杨依依思及此处不再犹豫,果断俯身大拜。
民女养父杨俭荣自任衍州城主以来,受周氏胁迫,曾犯下欺君罔上贪污受贿等大罪,但杨俭荣对民女有养育大恩,他膝下无女无子,民女不得不报此恩,请殿下重返椋都之日,能为他在御前求得一条生路,只要殿下允诺,民女便献上退敌之策。
你在威胁我?唐绮攥拳,垂眸凶光乍现。
杨依依直起脊背,朗声道:并非威胁!民女所求只图个功过相抵!
唐绮顿时拍掌:好!很好!你能出山助我,便是为着今日吧,因为你早便知晓,杨俭荣勾连周氏,迟早要被查出。
杨依依面不改色道:不错。
唐绮愤然道:现下你同我说要报养育大恩,我且问你!杨依依,你生于唐国,长于唐国,若无国!何来家?前锋部队全军覆没后,我带回将领尸首时,你已对此战异状有所觉察了,却只字不提!等我亲自去领教,再来问我要个功过相抵!你可知被你耽误的这近两个时辰,有多少同袍死于守城?!
战祸之下总会有所牺牲。杨依依目光冷如冰雪,民女远不及殿下,心中未存什么大义,如此庸碌之辈比比皆是,这才是人之常态,而国事家事天下之事,终究离不得一个欲字,谁人所行何事无所图?若殿下当初一举登高,何须今日受困于此?是殿下做了随波逐流的人,还偏要坚持赤子之心。是您愚昧。
唐绮被这当头一棒砸得全身发颤,可是她无言反驳。
诚然,人心都自私,杨依依所说并无半分虚假。
没有谁可以举着大义的旗帜,去强迫他人与其相同,而趋利避害等物相易,的确才是人之常态。
她既愤然,又着实无奈。
以饶杨俭荣一人性命,去换取鹭城满城百姓性命,这绝对不是一笔亏本的买卖,但若她真的允诺,又置唐国律法于何地?
想当初,她就是在这里。
在这鹭城。
面临过与之不同但类似的困局。
那是立安十四年的寒冬,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景军首次进犯唐国,连续作战打下数座城池,攻占了飞霞关,鹭城作为边南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失守,七郡百姓将要沦为鱼肉。
已经死去了很多人。
饿殍遍野,尸首遍地。
再也不能死更多的人了。
殿下,奚国和亲公主受俘,娘娘让您速做决断。
殿下,是公主一人性命,还是边南百姓性命,您可要拿个主意啊!
殿下,出箭吧
嗖
羽箭破风而出,脑中画面颠倒旋转。
唐绮颓然闭上双眼,黑漆漆的一片虚影里,仿佛闻到了清淡茶香,柳阁老靠在软垫上,手上棋子落定。
思霏,凡事有急有缓有轻有重,但何为急?何为缓?你何以定论,轻又如何不能是重?重又如何不能为轻?
可是先生,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的啊
是了,是了。怨恨容易,宽恕难。换作任何一人,都是要做出选择的
风卷起帘,往事浮又沉。
唐绮再睁开眼睛,只觉豁然开朗。
她道:本殿允了。
杨依依如释重负:早闻殿下为当初鹭城城墙一箭落下心结,如今倒也算是解了。养父身为一城城主,所犯的错着实不该轻易饶恕,待鹭城事了,民女愿以命相代,他死罪可代活罪难逃,届时便由三司定夺吧。
你可真是唐绮眉心跳动,真有你的。
殿下谬赞,此事说完,便该说下一桩了。
话音刚落,杨依依从袖中拿出两枚残铜,呈给唐绮,又再次叩首。
衍州言依,鹭州丝萝,敬听召谍令主差遣。
唐绮又是一怔,接过两枚铜片,脑中闪过那抹半抱琵琶的倩影,须臾后,才道:所以,鹭州谍网是由你掌握,先前那些景军线报,也是由你手下奉上的?
确切的说,是丝萝手下鹭州谍网泪字处。杨依依道:丝萝本名泪萝,乃民女闺中好友,她未曾婚配,临去前便将这枚铜片托付于我,倘若她知晓今日召谍令主是殿下,想必也会深感欣慰。
你起来吧。唐绮将铜片还归给杨依依,既已表明身份,便来说说如何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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