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撑在地板上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出去。
对面那间居室里的灯烛几乎灭尽,倪素心中顿感不安,顾不得雨雪,赶紧跑到对面的廊庑里。
“砰”的一声,房门大开。
廊上的灯笼勉强照见满室狼藉,零散的花瓣嵌在碎瓷片里,整张屏风都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屏风大片的素纱。
室内满是香灰与血腥的味道。
那个男人躺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乌浓的长发凌乱披散,平日里总是严整贴合的中衣领子此刻却是完全敞露的,他颈线明晰,锁骨随着他剧烈的喘息而时有起伏。
“徐子凌!”
倪素瞳孔微缩,立即跑过去。
她俯身去握他的手臂,却沾了满掌的血,一盏勉强燃着的灯烛照亮他宽袖之下,生生被刀刃剐过的一道伤口。
那实在太狰狞,太可怕,刺得她双膝一软,跪倒在他身侧。
他仰起脸,那双眼睛看不清楚,也全然忘记了她是谁,他颤抖,喘息,颈间的青筋脉络更显,那已经不是活生生的人所能显现的颜色。
他的喉结滚动一下,微弱的烛火照不进他漆黑空洞的眸子,周身的莹尘好似都生了极其尖锐的棱角,不再那么赏心悦目,反而刺得人皮肤生疼。
“徐子凌你怎么了?”倪素环抱住他的腰身,用尽力气想将他扶起来,又惊觉他的身形越发淡如雾,她回头看了一眼案上仅燃的灯烛,才要松开他,却不防被他紧紧地攥住了手腕。
倪素没有防备,踉跄倾身。
他的力道之大,像是要捏碎她的腕骨。
倪素另一隻手肘抵在地板上,才不至于压到他身上去,可她抬头,却见他双眼紧闭起来,纤长的眼睫被殷红的血液浸湿。
他的眼睛,竟然在流血。
倪素想要挣脱他的手,却撞见他睁开眼睛,血液沾湿他苍白的面颊,倪素被他那样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浑身战栗发麻。
倪素立即伸出另一隻手去够灯烛,然而手指才将将触碰到烛台的边缘,她的脖颈倏尔被他张口咬住。
徐鹤雪遵从于一种难以克制的毁坏欲,齿关用力地咬破她细腻单薄的颈间肌肤。
烛台滚落,焰光熄灭。
满庭霜(三)
徐鹤雪尝不出血腥的味道, 只知道唇齿间湿润而温热,他颤抖地收紧齿关,深堕于铁鼓声震, 金刀血泪的噩梦之中。
“早知如此,将军何必卧身沙场, 还不如在绮绣云京,做你的风雅文士!”
黄沙烟尘不止,血污盔甲难干, 多的是身长数尺的男儿挽弓策马,折戟沉沙, 那样一道魁梧的身影身中数箭, 岿然立于血丘之上, 凄哀大叹。
那个人重重地倒下去, 如一座高山倾塌,陷于污浊泥淖。
无数人倒下去,血都流干了。
干涸的黄沙地里, 淌出一条血河来。
徐鹤雪被淹没在那样浓烈的红里,他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只是一具血红的, 可憎的躯壳。
无有衣冠遮掩他的残破不堪, 他只能栖身于血河,被淹没, 被消融。
“徐鹤雪。”
幻梦尽头,又是一个炎炎夏日, 湖畔绿柳如丝, 那座谢春亭中立着他的老师,却是华发苍苍, 衰朽风烛。
他发现自己身上仍无衣冠为蔽,只是一团血红的雾,但他却像曾为人时那样,跪在老师的面前。
“你有悔吗?”
老师问他。
可有悔当年进士及第,前途大好,风光无限之时,自甘放逐边塞,沙场百战,白刃血光?
他是一团血雾,一点也不成人形,可是望着他的老师,他仍无意识地顾全所有的礼节与尊敬,俯首,磕头,回答:
“学生,不悔。”
他知道,这注定是一个令老师失望的回答,然而他抬首,却见幻梦皆碎,亭湖尽陨。
只剩他这团雾,浓淡不清地漂浮在一片漆黑之中,不知能往何处。
“徐子凌。”
直到,有这样一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唤他。
徐鹤雪眼皮动了动,将要睁开眼睛,却听她道:“你先别睁眼,我给你擦干净。”
他不知他这一动又有殷红的血液自眼睑浸出,但听见她的声音,他还是顺从地没有睁眼,隻任由她浸过热水的帕子在他的眼睛,脸颊上擦拭。
倪素认真地擦拭他浓睫上干涸的血渍,才将帕子放回水盆里,说:“现在可以了。”
她起身出去倒水。
徐鹤雪听见她渐远的步履声,后知后觉地睁开眼,满目血红,他几乎不能视物。
她又回来了。
徐鹤雪抬眼,却只能隐约看见她的一道影子。
“我扶你起来洗洗脸。”倪素将重新打来的温水放到榻旁。
徐鹤雪此时已经没有那么痛了,但他浑身都处在一种知觉不够的麻木,倚靠她的搀扶才能勉强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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