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计算中,大司马纵使得了信,以他今日坐的位置,轻重相权,是不会舍兖州亲赴豫州的。
他却当真来了。
卫觎经过时侧目瞥此子一眼,见他青衫落拓,衣领微微凌乱,一截露在外的瘦硬锁骨,在月色下呈出玉石之质。
卫觎眸色微暗,脚步未停,不轻不重道了句,“好个名士风流。”
沈阶猛省失仪,下意识错步后退。
簪缨却未理会那许多,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卫觎,心里头那句话,轱辘了好些日子,不意今夜乍逢,欣喜不能自胜,打定主意一定要对小舅舅说出口。
她将人引进自己堂室。
卫觎觉得不妥,被小女娘拉着胳膊不放,狠不了心拒绝,跟着进去。
一时落座奉茶,簪缨自己褪了外氅,叫服侍的人都出去。
烛火盈盈地映着她欲语含羞的眉眼,正欲开口,卫觎却目不斜视地将王叡叫了进来。
“自离京口以后,把所有发生的事详说一遍。”
簪缨不由睁圆眼,香舌打结。
她失算了,依小舅舅的脾气,来了这里,怎么可能不过问这些事。
杜伯伯发往兖州的通信,她都令他报喜不报忧,小舅舅想知细情,也只有问王叡这个近身护将。
王叡便知大将军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定是与他算账,单膝跪拜,哪里敢隐瞒。簪缨便在旁听着他一笔一笔地交代:她是如何插手军户之事,如何召狼咬伤樊卓,如何入城在蒙城县令面前假作骄蛮,如何与龙莽谈判,又如何做局引孙坤上钩……
这些事做起来是一回事,当面听别人一板一眼地叙述出来,又有另一种尴尬。
簪缨偷觑红烛烧短,一边急等他们说完,一边又渐渐地心虚,小声道:“小舅舅,咱们自说话吧,这些事明日再问不迟。”
卫觎剑眉轻锁,如积阴云密雨,却没有责她,望向她手腕:“疼不疼?”
簪缨原想说不疼的,转念一想,巴巴伸出双腕,并拢着怼到他眼皮底下。
“疼的,当时流了好多血。
不过现今好了。”
春堇生怕小娘子肌肤留疤,所以伤口结痂以后,一日三次地为她涂抹祛痕膏。
饶是如此,在明烛光下,犹可见细细的粉痕留在玉腕之上。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她胳膊抬得那么高,供到他唇边,竟像想叫他吹一吹的样子。
卫觎厌恶自己莫名其妙的遐想,挥走王叡,微瞥开眼睫,“这一路你受了不少罪,害怕了没有。有什么话着急对我说?”
初逢时他那一身放荡难持的劲儿,已收敛得无影无踪。
簪缨明知他在故作冷淡,也知道他顾忌什么,抿住下唇,直直看他,“小舅舅,我做下了一个决定,也许所有人都不赞同我,你会支持我吗?”
卫觎想也不想道:“不怕,无论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里。”
他终于看她,煦煦然的静色,问她想要做什么。
簪缨心跳如鼓,道:“我……”
“将军,娘子,龙大帅求见。”门外侍人忽然禀道。
龙莽推门进来,簪缨只得暂且咽下话头,板正地坐回席子上。
龙莽目光不着痕迹在两人身上扫过,向卫觎一抱手,粗声戛调问:“大司马,我的刀当真使得不对?为何要换轻一分?”
原来他还在为之前被卫觎打下马去耿耿于怀,又是个武痴,问不明白,今夜只怕难以睡了。
卫觎识才,城外上手第一下便知此人不俗,不逊于他帐下第一等猛将,也知乞活军在草野行的是义师之事,未计较他礼数,不吝道出改刀的原理。
见龙莽听得进去,他又多言了几句人体气机发力之道,高屋建瓴,洞隐烛微。
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无有,龙莽听得大受裨益,又诚心请教布阵的门道。一来二去,二人所谈内容越发驳杂。
簪缨简直要心焦死了,干等这没眼色的哥哥说完离开,也不见他挪步。
她终于忍不住,在案下轻踢一下卫觎的靴子。
卫觎察觉,睫梢微动,自然地转换语风:“还不知足下贵庚?”
龙莽正侃侃上头,听了随口道:“还不到四十呢,三十有七,正是杀敌壮年。”
他内心深处,仍是有追随大司马上阵的夙愿。
卫觎轻哦一声,“那我家女娘今年几岁?”
龙莽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大司马的意思。他三十七,阿缨十七都不到,他的年龄做人家父辈都绰绰有余,大司马这是拐着弯不认此事呢。
可龙莽好不容易认了个妹子,也不能撒手,装听不懂,冲簪缨挤了下眉,打个哈哈告辞溜了。
打发走了人,卫觎转过头,“到底怎么了?”
从前她绝不会做碰他鞋尖这样的小动作。
“我喜欢上一个人。”
簪缨一鼓作气道。
卫觎刻意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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